常聽人說：感情真正豐富的人絕不濫情，真正懂得用情的人，內心一定懷抱著許許多多的感動。的確，不管是人際間的互動，甚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不管你是怎麼投入、怎樣的付出，或者說是怎麼樣的一種心靈契合和學習，能夠讓人感動的，莫不因為這個世間有情，也因為很多人懂得用情，所以，情到深處就分外的讓人感動和珍惜。
事實上，也因為人間有情，所以這個世界動人；更因為我們經常感動，所以這個世界讓人珍惜。當然，不論是對人、對事、對物動之以情，那都是因為情感澎湃所致，那也是人生豐富和可貴之處。特別是，很多人都知道駕馭情感要比恣意用情困難許多，愈是深情愈不見得能傾心相對，就像懂得珍惜滿足的人，即便坐擁金山銀山卻依然不奢侈一樣，情愈深，愈是要知道沈穩把握的重要。?
所以，不論是對物的情、對人的情都是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情深而放肆、不為經常的感動而躁進浮動，這不正是我們衷心所企求的嗎？我們總以為，情到深處無怨尤，愈是深情重義，這樣的人愈不會顯山露水的表現其深情，對事如此，對人亦同，而兩性間的情愛也莫不如此。更何況，薄情不是因為情薄，而是因為情太深，看似平淡其實深奧，恰似情深卻又薄倖，這不也正是人心微妙之處嗎？
就像愛一個人，不見得要熱情如火、死去活來才叫深愛，事實上，真愛無言，真愛之可貴在於恆久，而不在於那短暫炫耀的激情火花，愛到情濃處固然可以是纏綿悱惻、盪氣迴腸，但不能共同分擔生命中的大悲大喜，有的可能只是那種即興式的速食愛情，實在難經考驗。
因為出生在物資缺乏的鄉村，不覺間養成死命賺錢、深怕被餓著的心態，為了工作或收入考量，常常在面臨人生重要的抉擇時做一些妥協和讓步，以至於內心常有遺憾，而沒有真正的平靜……
最近，我放下堅持十多年的工作，回到校園單純只當學生，想真的安靜下來讀哲學博士班。當我靜坐默想才發現，在選課的時候不知不覺習性又發作，居然淨選一些可盡快拿到學位的課，而忘記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也從來不敢承認自己想研究美學。
倏忽看見被那世故、勢利與短視近利的世俗所汙染、掩蓋的，原來樸質優雅又有理想性的我。那個十七歲，曾經喜歡彈琴、畫圖和寫作的我，居然變得如此陌生與遙遠，好像，我已然把那個懷抱理想與衝勁，想要用寫作、音樂和圖畫拯救全人類的真我，深深地、深深地又深地隱藏起來。
想撥開那個「勇於敢則殺」單純又無爭的善良，卻緊緊包裹起來，以免不小心受到傷害，被充滿危險卑鄙小人的世界所騙；如此，這個沾滿世俗塵垢、滿腦子生意經的四十歲的我，才能讓我安全地遠離貧窮舒服的活下去。
我要很安全地遠離貧窮，舒服的活下去。而那個懷抱不凡思想的青年呢？是被理想之火燒死了嗎？想到這裡，眼角撇見衣襟整個都濕透了，不得不承認「她」已被包裹隱藏太久，正處於窒息邊緣，且因一再妥協已奄奄一息。
我慢慢想起那個已然十分陌生的自己。
為了以「美」拯救全人類，讓人明白無論在何境遇，人人都可以生活在美之中而不是在苦之中，即使像火鳳凰般燃燒自己我也甘心。趁著第二次選課，我在選課表填上「鋼琴」、「素描」和「美學」，這次，我絕不再妥協。
當我歡喜找回那個被窒息而逐漸甦醒的我，打開憂慮的層層包裹，即使會受騙仍決定繼續去愛，即使知道會受傷害，仍決定積極去愛每一個人。
因為有愛，思想已是個富人，言行是個富人，生活是個富人。生活在美之中很簡單，就像現在，我又聽到冬雨聲，雨點打在窗台的芙蓉花上，也打在我的心坎裡，滴滴答答……你聽到了嗎？
我的同學美愛，當選了他們學校退休聯誼會的會長。她從年輕時就愛旅行，足跡遍布一百多個國家了，自從當了會長後，每個月策畫一次「愛台灣」之旅，作為退休同仁的福利。她說，走遍全世界後，還是覺得台灣最美。
身為同學與同事的我，每回出門必跟，她選的點都是利用平日的廉價旅遊團，一試再試，精挑細選的，所以每回大家都能盡興而歸。
旅行是樁再普通不過的事，但是，比較特別的是，每回出去，已經罹患末期糖尿病的老同事惠音大姊一定參加，美愛也總是體貼的幫她留了前方的座位。惠音大姊能幹堅強，三十幾歲時，就因老公外遇而分居，獨立撫養三個孩子，因操勞過度，退休第二年就發作嚴重糖尿病、腎衰竭，走兩步路就開始喘。
為了她，美愛安排行程時，極慎重選地點，不讓大姊過勞，最令人感動的是美愛的老公元紅學長，幾乎寸步不離的跟在大姊身旁照料。有時，下車後，大夥開心的往美麗的景點散去時，只有學長帶著大姊或是租摩托車或用遊園車載著大姊觀賞美景，有時真是走不動了，就陪大姊在路邊休息，學長總是細心、溫柔又體貼的陪在她身邊，從來不曾有過冷淡或煩惡的態度，因此，大姊每回出門，臉上總是滿溢著開心的笑。每回都是如此。
今年美愛會長任期已滿，我們已經好久不再出團了。新任會長最近又邀大夥揪團出遠門了，我在車上看了看，等了等，惠音大姊怎麼沒出現呢？我問美愛，她說大姊上個月「走」了。
因為我是失聯的早期同事，所以沒告知我。我聽了，一陣悵然，但是讓我感動的是，美愛夫婦的愛心與善行。有人也許大老遠跑去機構作義工，有人也許立下大志，將來要做什麼什麼大事，但是都比不上對身邊有需要的同事、朋友、親人，伸出溫暖的手，讓生命增加一點溫度與美感。
人生這麼短暫，生命稍縱即逝，做好事也是要及時，否則，慢了就來不及了呀！我的同學美愛夫婦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命課程，我，獲益匪淺。
人間有情／牧野
- 2016-05-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