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之外的溫情／依凡

  • 2016-07-22
　我把朋友分為兩類，一是知名的，一是不知名的。離開學校之後，不知名的朋友漸漸增多，他們之中有些是商店的老闆、老闆娘；有些是冰果店一起看卡通的孩子，或是圖書室一起看報的近鄰，甚至有每天幾乎搭同班車的小市民，彼此不知對方姓名，在交會時沒有互放出光芒，卻留有那麼一點溫暖和友誼。
　在這些朋友中，我和老闆娘認識最久。她的「飯店」沒有招牌，賣各種飯、麵，也可以點菜當場炒煮，由於口味是本省的，不知何時開始，我稱它為「臺灣店」，叫她「老闆娘」。
　臺灣店的爐灶在店門口，店內擺了五、六張桌子，比起另外兩家麵店，它的生意可算是比較清淡的，而一向怕多人地方的我，便喜歡上它這一點。
　我喜歡吃麵，每天早晨吃麵包、中午吃飯、晚上吃麵，是高中以來的習慣。晚餐在一天忙碌之餘，為我所珍視，如果第八節沒課，五點不到，我就上「臺灣店」去吃晚餐了。此時店中多半只我一人，獨享二份晚報，一份日報，可以暫時把惱人的報告、考試等拋到店外，輕鬆愉快的吃麵。
　只去吃了幾次，老闆娘就和我熟了。起初，她知道我吃的湯麵，麵可以少，湯卻要多些；後來，她知道我不吃桌上的辣椒，偏偏只要放在灶上的胡椒，不必我說便會自動放入麵裡。一個月後，她記熟了我從星期一到星期六各天所吃的麵的種類，使得我不必開口就可以吃到想要吃而且令我滿意的麵。
　不知過了多久，有天吃完麵要付帳時，她問我是那裡人，現在唸大幾？然後說：「妳將來要當母親，身體要顧著，不要老是只吃一碗麵；雖然有加蛋、豬肝、三鮮之類，營養還是不夠的！」
　我的天，當時我最虛的歲數也不過二十二，她居然就想到我結婚、生子的事，可是她的關心又使我不好開她玩笑，只好說：「我一個人吃，叫菜的話吃不完！」
　她認為我誤會了，搖搖頭：「我不是要妳叫菜吃，是勸妳去吃自助餐，多吃點別的菜，不要老是吃麵！」
　我感動不已，她的好心已超越了作生意的本位主義，完全是為我著想啊！我說：「其實我中午吃飯，吃了其它的菜，並不是三餐都吃麵！」
　「不夠的啦！」
　我接過她找回的零錢，走出店門時，就認為她是我的一個朋友了！而那時是她第一次和我說「生意」以外的話。
　雖然被她這樣說了，我還是照我的愛好吃，付錢時笑一笑就是了，她也沒再說我，但那次談話之後，我們的「友誼」增加了不少，比較不忙的時候，她會坐在我桌前說些家常話。
　她大約四十歲左右，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在店裡只幫忙端東西，而她和老闆則各掌一個爐。雖然如此，每次看到她，總是穿得乾乾淨淨的，臉上略施脂粉，頗有風韻，就不由得想起「徐娘」兩字，有時忍不住我就說她「今天實在很好看」，而她則笑說：「好在妳是女孩子，不然這種玩笑可受不起！」但我還是常誇她，到後來她只笑不說。我是說真心話，而我知道她是高興的。
　畢業之後，我在臺北找到工作，她知道我有意住在學校附近，便熱心的幫我留意房子，使我一被學校「驅」出宿舍，沒經過奔波就找到了便宜又合意的房子。
　我吃晚飯的習慣還是沒改，可是她卻不時的在我麵食加些「有營養」的東西，因此，叫蛋花麵，除了蛋外可能有豬肝、滷肉；叫三鮮麵來的是六鮮麵，使我每次吃完麵，總覺得積欠的人情太多了，可是一想到她是我的朋友，又不好意思多給她一些錢。
　第一次和治重到「臺灣店」吃飯時，她剛好不在店裡，她的大女兒看到我們，臉上流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笑，把我們點的菜告訴老闆之後就跑進屋裡去了。不久，我發現房門裡不時出現她們姐弟的頭，她們一看到我便「嘻」的笑著躲進去，不久老闆娘回來了，親自端菜到我們那桌，站在治重身後朝我做了個鬼臉，我覺得她不失赤子之心，真是可愛！治重走出店門時忍不住問：「怎麼他們全家都認識妳？」我說：「老闆娘是我的朋友！」
　和治重訂婚後，我對做菜「突然」發生興趣，到「臺灣店」吃晚餐時，遇到客人少，老闆娘不忙，便站在她身旁看她做菜。她會告訴我何以把小黃瓜用刀面拍過之後才切，何以菜中放醋之後加糖比加味精好，怎樣才能把魚煎得漂亮；有時是她會問我一些近來聽到的新名詞，例如：氣質、調頻台、迪斯可等，常把我難倒；有一次她問我什麼叫「抽象畫，要怎麼看才知道是畫什麼？」我實在不知怎麼回答，只好說：「妳看像什麼就是什麼，不必管別人！」她指了牆上月曆中的抽象畫問我是像什麼，我搖搖頭，她卻說：「像鬼畫符，這是什麼畫嘛，讓別人都看不懂！」
　婚後，我很少再上「臺灣店」吃麵，但是買了菜，不會做，便去找老闆娘，她一面煮客人點的菜，一面則毫不馬虎的回答我、教我；在市場上，看到我買蝦，就教我挑沙筋的方法，看我買蚵，就把洗蚵的方法教我，末了，她會說：「什麼都要學，女孩子尤其要學煮菜，慢慢來，妳會學得很好的！」那種口氣像極了我母親。
　我的很多朋友不喜歡老闆娘的手藝，甚至說她很兇、很勢利，我卻不為所動。當她們知道她是我的「朋友」以及她對我的好處，常驚訝不已，繼而和治重一樣，認為是以前我每天去吃麵的緣故。每每這時，我就想起她勸我不要每天去吃麵的往事而為她辯護，朋友最後總是以「也許她和妳特別有緣」來解釋這件事，但我希望她們是誤會了她，因為我一直覺得她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