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60年我高二，暑假到了。之前在學校申請的暑期工讀，也有了著落。我被分到桃園縱貫路上的「白鹿汽水廠」打工。書沒能讀得很好，但卻不放棄能為自己賺點零用錢機會，以減輕家裡的負擔。
工廠上班時間很早，大約七點半就要到廠，有來自各校工讀生約五位，有桃農、桃中，壢中的學生。人事先帶我們見廠長，他是一位中年人，頭頂微禿，精神健旺，先是客套話歡迎我們，再來交待要做什麼工作，最後叮矚我們努力工作，不要偷懶，他會將考核送到學校。我有點奇怪，有關安全注意事項，他完全沒提到。
我們立即就上工了，內廠區配料、裝料等專業部門不能進去。工讀生做的是外場第一線，就是將一車車回收的汽水瓶，搬下車子。袋子不輕，大約有二十公斤重，速度要快，因為空瓶卸完之後，貨車要開出去讓另一輛卸車。汽水袋是粗麻布做成，要先解開繫在上面的麻繩，打開袋口。空瓶是五個、四個交疊放置。我們必須手伸進去，用指縫夾住瓶口拿出，放在履帶機器上清洗。二車的瓶子搬完後，已經二、三小時過去，累得喘息不止，手指因為夾瓶太久，也痠痛不已，但年輕就是有體力，連吃飯帶午休一小時後，又繼續幹活。
吃完帶來的便當，大家到處找地方休憩，有限的空間位子很擠，於是我另找合適地點，發現一旁擺放整齊待運送汽水，疊得約有一層樓高，我爬上頂端，將中間箱子搬出擺放四周，騰出約一人空間，舖上紙板躺下就睡，感覺隱密又舒服，直到友伴找我，才見我從高處起身，隔日全都爬上箱層，騰出位子休息，主管奇怪中午工讀生都不見了，誰知我們是躲在秘密城堡裡享受呢。
另外一個工作，就是將輸送帶末端汽水裝箱，以三輪貨車載至待送區。裝箱上車很費體力，但大夥卻不覺得厭煩，因為可以騎三輪貨車，感覺比騎自行車還要拉風。我騎著滿載汽水箱的車子，其他人坐兩側，左拐右彎往前衝，急轉彎時，側邊的人幾被甩出，既驚險又刺激，因為好玩也就不覺得工作累，這就是苦中作樂吧。
工作中當然也有職傷，回收汽水袋多是拋上車，再由隨車工人置放，袋內少不得有瓶子被摔破，但外面看不出。為了爭取時間放上輸送帶，雙手伸進袋內抓瓶，往往會被玻璃割傷流血，只用衛生紙稍為包住止血，待工作告一段落再去擦藥，這種疼痛已不以為意，沒人能顧得了你，只有學習吃苦與忍耐。
工作間歇，領班會拿廠裡的汽水給我們。初喝時感覺清涼又爽口，人人都可以灌上一大瓶。但喝多之後胃裡漲氣，對它的需求就減少，到後來看到汽水就怕，這應是邊際效應遞減吧。
每天上工前，媽媽一定為我準備便當。飯盒是眷村一位伯伯打造的，比一般便當更大。媽媽愛心從豐富菜餚中就可看出，就怕我吃不飽、吃不好。我們一天的打工費約略20元，估計這一個便當花費7-8元，我的打工到底還能剩多少錢，實在算不出來，或許只是在成長過程，父母期望我在心志與體力上有所鍛練吧？也讓我體會到賺錢的辛苦。
倏忽四十多年過去，整個社會氛圍都變了，年輕人要找輕鬆又有冷氣吹的工作，賺錢不多卻什麼都想買，因此卡奴、卡債就產生了。回想當年艱苦歲月，我仍慶幸自己從物質匱乏年代走過，因為它讓我學習到不貪奢的生活方式，我感受到：簡約生活讓心靈富足又快樂。
成長的歲月／劉先昌
- 2016-08-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