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那批已畢業的高足，聯袂來訪，彼此共聚一方，道不盡乍見的喜悅，多少溫馨的師生情誼使我沉浸其中。誰料高生一言天真，語驚四座：「老師，您可要加油啊！否則明年，班上就有人要比您先發喜糖囉！」
「好消息，姻緣有先後，情感有專攻，師不必先婚於弟子啊！」
「老師，您是不是要抱獨身主義啊？」黃生有些懊惱，等他覺得出言放肆，趕緊捂住嘴的時候，已引起哄然大笑，而且不偏不倚地鞭打在我未設防的要害上，雖說是童言無忌，也使我的喉嚨打了一個結，不知該如何把一路僕僕追尋的紅塵心事擠壓出來。
我無意做一個拒絕婚姻的女子，卻奈何命運不濟，單身到此，還依稀覺得二十歲的腳步才剛踩上人生的絢爛，正兀自沉醉在許多讚語中，怎麼突然間，眼一眨就踏上時間的高速公路，兩旁風光旖旎，正是美不勝收。青春的列車也正浪漫在年輕真好的得意之際，為什麼恁地一瞬，二十五歲就悄悄溜走，而無情的三十「高齡」竟忽焉已至？
媽媽開始緊張了，成天嘀咕，疲勞轟炸，我已老兒麻痺地充耳不聞，久之也把她老人家搞得意態闌珊了，誰知那天伯母大人的當頭一喝：「妳這做媽的，管什麼事？女兒年紀一大把了，還在家裏蹲，怎麼得了啊？」投影在她那已死的心湖上，又不免激起漣漪無數，但見她怒氣沖天，破門而入，把正在酣睡的我驚得從床上跳起！
「不要孤芳自賞了，趕快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已人老珠黃了囉！還不回頭是岸？」
我還悠哉悠哉地回答：「唉呀！阿婆情懷仍是詩哪！」
「算了吧？這年頭才女滿天下，妳算老幾？」
「就是因為不算老幾，才不忍心就這樣誤了他一生啊！」
母親幾乎氣結，於是使用激將戰略，把我損得一文不值，最後拋下一句話：「好吧！我看妳就擺在家裏當老古董，慢慢等著妳的鑑賞家來細細評估吧！」然後砰的一聲，就義不反顧地衝了出去，只留下凝結在空氣中的話語，正一聲聲、一句句紮紮實實地刻印在我纖脆卻又不願示弱的心版上，淚潸潸流下，濕滿兩腮，說什麼過盡千帆皆不是，又說什麼揀盡寒枝不肯棲，原來所謂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的純情相贈，也不過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美夢罷了，唉！還有什麼話可說？
想當年，大學時代，雖不是什麼花的，卻也曾經巧笑倩兮，贏得一些仰慕？只恨內向膽怯的個性，把我層層封鎖而切斷了那雙伸向旁人的友誼之手，更可惡的是估計過高的自視，總是覺這個驢，嫌那個土的，就這樣一個、二個地，目送征鴻遠去。而且風水輪流轉，往日我目光中驢的土的哥們，搖身一變，成了青年才俊，且捧了個什麼學位，攜家帶眷地從國外衣錦還鄉了，異時相對，風景大殊，隔著一層頓悟的網，我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癡望著那一幅幅鮮明的闔家歡，在我眼前跳躍，我只有無語凝噎，徒呼負負，真那堪往事如煙，偏又是煙去痕留呢？（待續）
天若有情跟我老／天行
- 2016-0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