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的故事/袖格

  • 2016-08-22
 阿山是我在社團認識的學弟,也是個吊兒啷噹的快樂男生,我升大二那年他是新鮮人。他不參加任何社團,但喜歡沒事就跑去各個社團辦公室跟別人亂哈拉,或騎著他的「火箭牌」破腳踏車在校園裡穿梭,甚至可以聽見有點抱歉的歌聲陪他在椰林大道上閒逛,同一首歌他每次唱出來的key通常是不同的,但是他唱得很開心、很理直氣壯。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社團辦公室裡,我忙著通知星期天去盲校輔導的同學,根本沒注意對面坐著一隻「山猴」,他似乎對我的冷漠有些興趣。探過頭來盯著我說:「嘿!學姊,你們每星期都去盲校嗎?」「是啊!」我下意識地看他一眼。
 阿山只跟我們去過那麼一趟盲校,對這個人我也沒放在心上。期中考結束後,當我交出最後一堂「英詩」考卷,才發現天空下著斗大的陣雨,我背起背包靠在走廊發呆。忽然有人喊我:「學姊,我來接妳!」我抬頭一看,阿山的身上濕了一大片,臉上還是掛著他的招牌傻笑。「你怎麼來的?」我皺起眉。「當然是走路來的呀!」「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考場和時間?」我有些不開心。「喔,只要我想知道,自然會知道。」「你跟蹤我?」「冤枉啊,大人!我只是不小心認識妳班上的同學而已,罪不至死吧?妳看,這場雨大概會下到很晚,妳自己回家不怕嗎?」我不服輸地回答:「不怕。」最後我們還是共用一把傘走出教學大樓,雨依然劈哩啪啦下個不停。
 我自認男女間的【純友情】就存在阿山與我的交情上。他常會出現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而那輛少了玲噹的破鐵馬,也隨他拉高嗓子歡唱「阿山牌」的變調歌曲逛校園。大二下學期,他氣急敗壞的跑來警告我:「學姐,聽說植物三的小林在追妳?」「哪有!」「妳騙不了我!學姐,求求妳張大眼睛,他不可靠!」「瞎說什麼!我們只是比較談得來。」「那我和妳也很談得來,妳怎麼只當我是學弟?」我啞口無言。他繼續說:「他那種大台北來的少爺沒安什麼好心!」「嘿,請你不要對別人做人身攻擊。」「我是怕妳受傷。」阿山靠在座位上喃喃自語。阿山一語成讖,我真的嚐到初戀的苦果,小林不像別人口中的壞,他只是為「分手」找一個自認為完美的理由。他沒有辜負我的真情,他只是「沒把握」能給我一輩子的幸福,我默然將這段初戀存檔。
 九月開學的氣候是懊熱無情的。同學「紅豆」陪我在行政大樓閒晃。「紅豆」的外號是來自她滿臉的青春痘。這陣子她取笑我:「你身旁現在最適合我在,可相思又可解愁!」我回:「感恩阿!我沒事,你隨時可以回『南國』去。」「那怎麼行?你孤家寡人一個,我當然要表現一下同學愛,我們去吃紅豆冰!」她拉我快步走,真感謝這個好朋友吧!
 這時聽見一聲「嗨,學姐!」阿山蹦到我們面前,害我有些措手不及。「哎,你的衛兵又出現了,我走就是。」紅豆無限委屈的停下來。「耶!別走,我馬上就好。學姐,借一步說話?」看他神秘兮兮,我只好走到他身邊,他喜孜孜的低聲對我說:「學姐,我有女朋友了!」「真的?哪一系?幾年級?」「我們系上的,一年級新生!跟妳一樣是台中人,跟妳一樣騎小噗噗上學,也跟妳一樣愛吃蘋果!」他口中一連串的﹝跟妳一樣﹞使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恭喜你,哪天介紹我們認識,我請她吃蘋果。」我真的很為阿山高興,因為我知道他值得!
 升大三,功課也隨著忙碌起來。系上辦外文戲劇,又幫盲校學生舉辦運動會、聖誕夜望彌撒、唱歌跳舞、課外活動辦「古箏演奏會」,阿山場場報到,但總是不見他帶女友「佑馨」來。我問他:「你女朋友呢?」他的答案不外乎:「她的家教很嚴,不能太晚回家。」或「她有課〈事〉不能來。」。有一次我沒好氣地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真的有!只是她沒空來。」「什麼意思?」我有些霧裡看花,一頭霧水。阿山無奈地說:「佑馨家是基督教徒,她父母對她期望很高,我只是一個南部農家子弟,本省孩子。她家人不同意我們來往,真苦惱。」「OH!MY GOD!」我無言以對。
 事後,阿山照樣騎著他的破腳踏車在校園奔馳,依舊笑臉迎人,我故意糗他:「嘿!聽說你整天沒事,騎著火箭到處亂竄,別撞到電線桿上電視毆!」「我這麼出名?沒事,我想考研究所。」他也很正經的告訴我。「很好!為了佑馨嗎?」「嗯,我不想讓人瞧不起。」「這才有骨氣!我支持你!」我放下對他的擔憂。
 接近農曆年,我正為期末考忙得不可開交。忽然接到阿山的電話:「學姐!」他的聲音空洞得像是由另一個世界傳來。「你能來殯儀館看佑馨嗎?」我的腦袋突然打結,會意不來,傻傻地問:「你說什麼?什麼地方?」「佑馨今天早上騎車上學時,被砂石車撞到,現在已經在殯儀館了。」電話那頭傳來他平靜的敘述。我像被雷打到,回句:「喔!我如何找你?」當我到市立殯儀館門口時,阿山單獨過來接我,他頂著一頭亂髮,看起來很疲倦。我跟在他身後,第一次踏入這個令人混身不舒服的大建築物,穿越過一些樓房、走廊、庭院、終於走到安放靈位的小窗口。阿山帶我走到上面寫著【愛女 沈佑馨之靈位】前,我看著那幾個字失神。阿山把我帶來的蘋果放在靈前,很溫柔的對她說:「佑馨,學姐來看妳了,還有妳愛吃的蘋果,高興吧?」佑馨的靈前沒有香爐,只擺放百合花與黃白菊花,顯得有些孤單。我誠心誠意的鞠了三個躬,心裡對這位陌生的女孩寄予無限祝福。直到離開殯儀館,阿山沒與我交談,離開時,他才說:「我現在在幫教授整理文件工讀,所以住在文學院大樓最右邊的空房間。」
 當天晚上,我到阿山住的房間探望他,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男生宿舍,不到四坪大的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房裡有一張單人床、一張堆滿書的桌子和兩張靠背的木椅。塑膠衣櫥半開著,看得到裡面衣物雜亂。他把椅子上的雜物抱到床去丟,尷尬的說:「我沒訪客,所以房間就省了整理。」我坐在他對面,擔心的問他:「你還好吧?」他燃起桌上的香煙搖著頭說:「不好。我在找佑馨的照片。」「她什麼時候舉行告別式?」「還不知道,她父母在商量。」「學校下星期要期末考,你能兼顧嗎?」這回我沒聽到他的答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