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布魯芭娜娜

  • 2016-09-14
 突然,一切都靜止,所有念頭很有默契地對準了焦點,啪!
 瞬間抓住那一秒的訊息,傳到了我的意識---他來了!
 第一次來到這陌生的環境時,是他將我從不知所措的慌亂中解救出來。他是陌生人,他散發的氣味卻有絕對的識別性,對我個人而言,這香味具有安定的效果。
 他似乎不太愛抄筆記,偶爾拿出來筆記本,用斜四十度的方式埋頭苦幹,不知道上面會是什麼?過分合身的衣服和凝望窗外時的眼神,停在我望向黑板的視線中無法轉移。
 有別於第一次任由桌上大圖中的色彩和線條恣意向我炫耀,當時空白的腦海與圖中色彩的強烈對比,就如同利瑪竇大樓木質座椅的溫潤,對比著藝術學院鐵製折凳的冰涼。景觀系的同學依然各自忙碌著,對這間教室不再陌生的我,開始享受那一點寂寞給我的獨立感,甚至是,戀愛感,是愛上那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也愛上那種不安定和充滿遐想的神秘氣息。
 從柔軟的被窩甦醒過來,滿足的伸個懶腰,望著窗外十月天未醒的朝陽,有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他的香味正引導著我起床,連同嘴角也一起向上提升。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我習慣的他的位置後方,心理默禱著他的出現,像虔誠教徒的祈求,專注而執著。緊閉的雙眼和低垂的臉龐,替我隱藏了我的唐突。我是不需要藉由視覺來察覺他的到來的,我有這份自信。
 來了,空氣傳導香味的分子的速度快過他的步伐,我小心的將思緒從遙遠的我和他的未來式收回來,怕過大的動作會洩漏了我的秘密。我給自己一分鐘的時間來緩衝時空的差距,也避免在他未坐定位時猛然抬頭所造成的尷尬。
 …54、55、56、57、58、59、…60。
 配合著正常的呼吸,我抬起頭來。
 不對,我的視覺和嗅覺在心頭的那一震斷了層,找不到接合點。
 他是誰?這個穿著過分寬鬆且頭髮凌亂充滿煙味的人徹底抹煞了我未來一週的遐想題材,我嫌惡的捂起了鼻子,並投以些許怨恨的眼光,期望藉由這如冷箭般的舉動能讓他離開。
 「你不喜歡煙味?」
 在我還沒完全的準備好的情況下,藉由這句話開啟了我和他的話題。我必須開始適應他臉上和眼部過多的表情,畢竟這和我在過去一個月的經驗截然不同,除此之外,我更大的挑戰是,如何掩飾我視線不自然的和黑板成將近九十度。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臆測,終於看到了筆記紙上的真實內容。
 整排成串的紅色果苞替換掉台灣欒樹早先的鮮明黃衫,將敦化南路的天空染的整片紅。像是為十月台北的天空用紅色的蒴果結起了一個個祝賀的燈籠。
 辛亥路上的盾柱木,在小葉欖仁的襯托下,黃色的小花和扁平紅色的莢果更顯的耀眼。
 入秋了,中山北路上的白千層用黃白色的小花傳達秋意,託付給清風,流傳到台北的每一個角落。
 今年冷多了,從木柵路的楓香高高的樹梢上幾片紅葉捎來的訊息可以想見。
 「你很喜歡植物嗎?」
 「嗯。你呢?」
 「喜歡。」我大膽的想和他連起我們的共同點,即使我對植物猶如人類對宇宙所認知的程度般不足掛齒。
 「那你知不知道外面那棵是甚麼樹?」
 「嗯…不太清楚。」我開始懷疑我開始錯誤的第一步。
 「其實我對植物的名稱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喜歡和他們接觸的感覺。」
 希望現在認錯還不算太晚。手心微微的冒汗,但話鋒似乎轉的太過僵硬。
 接下來的時間就在全班跟著老師覆頌著五十音中度過。
 只是,我心中的那只沙漏像是堵住了般,時間過的好漫長,在我不斷的後悔和懊惱中度過。
 「想不想加入我觀察樹的行列?」
 「好啊!」點頭如搗蒜的我,生平第一次表達我強烈的學習慾望。
 「樹就是樹,本來就存在在那裡,他四季不變的綠就是那樣理所當然。這樣想的人可能從沒好好端詳一棵樹。」
 聽他這麼說,突然意識到,我有多久只是從路的這一端走過、從那一端走來,從未留心路上的一抹綠意是如此的不凡。
 「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大的一棵樹,也曾經只是一顆裹著厚皮的種子。很神奇吧!」
 看著他眼中的光芒,血液中遺傳至古老祖先對自然的敬畏之情此刻正汩汩的流動,澎湃卻又平靜。
 「其實,台北人也可以多一些愜意,用漫步的寫意來營造忙亂生活中的詩意。」
 他瞇起眼看著青楓的樹梢,這份悠閒的表情似乎在他的同學中不易察覺,一種…掌握住每一刻製造浪漫的油然自得。
 就這樣,一起觀察樹,一起散步成為我和他週末的默契。
 有時,他會出些難題給我,「下次我們約在承德路上看的見黃脈刺桐的第一棵榔榆下。」
 為了能準時赴約,我得提早出門,甚至漏夜查著植物的圖鑑,為的只是怕因為水準不夠破壞了這份默契。
 大多數的時候,我比別人幸運多了,不用忙亂的翻閱植物百科、圖鑑,而能對植物有真實直接的感受,因為身旁的這位活百科,我能很快的進入情況用樹來寫我的心情。撿拾風飄落葉、用當天最令我感動的樹葉製作我的賞樹筆記,藉由觸摸樹皮讓我對她們有更深的一層了解。
 木棉,幹身佈滿瘤刺。是我不敢觸及的內心對你深刻情感,我火紅的思念,是否能在三月時託付給木棉向你告知?
 樟樹縱行直條紋的衣衫,和大葉垵略現螺旋式旋轉的縱裂紋,是我對你思念的掙扎。
 榔榆,灰紅褐色的身軀,伴隨著不規則雲片狀的剝落,是我失落無依的情感。
 課停了後,週末的默契不再延續,而我必須在擾嚷的城市中觀心冥想,悟道於這一城市中的菩提。
 還來不及看艷紫荊在歲末的微笑,為寒冬綻一絲溫暖;
 還來不及看落盡鉛華的楓香枝條,和二月木棉的火紅告白,
 還來不及看小葉欖仁換穿嫩綠的新衣,和樟樹新枝抽芽的喜悅,
 還來不及看大花紫微的紫網住一篇詩意,和阿勃勒陽光中閃爍豐盈;
 愛情在台灣鑾樹的蒴果的熱烈預告中來到,卻在鳳凰木道別的花未開時悄悄結束。
 那個發現茄苳果實的午後,看見他牽著一個女孩的手,那女孩和他一樣從容平靜的微笑著,就如同掛在樹上的果實,甜美而飽滿。
 註:本作品馬祖藝文協會辦理105年春季寫作坊—優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