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初春的早晨/依凡

  • 2016-09-21
 不必急,六點五十五分而已,七點十分才上課,北婕可以慢慢地走。
 可笑啊!以前上中學時,她是三天兩頭遲到的,她最痛恨跟別人擠公車了。夏天時一車子的臭汗酸味,身上黏糊糊地,也搞不清楚是自己的汗水還是別人的。冬天雖然好些,但是她總不愛跟著人家一夥兒的拚死拚活,擠上車後和一些陌生人尷尬的鼻尖對鼻尖,連對方長了幾顆青春痘都數得出來,多難為情啊!要她早些兒出門,那更是要她的命,再早起床,她也會去翻翻早報,到後院數麻雀,撥弄撥弄籠子裏養著的幾隻金絲雀,唧唧噥噥不曉得說些什麼,直到她母親拉直了嗓門,喊得她父親也醒了,兩個湊合起來,雙管齊下,她才會被轟出家門。那鼓脹得像發水麵包的書包,也是令她發愁的,那是一座小小的山,她是多麼願意自己是愚公啊!移開那一座成人世界加諸的負擔!
 高三那年,她更變本加厲的「賴家」了,只要眼看著就要遲到了,就乾脆請病假不去,理由是遲到一次扣分一分,病假二十個小時才扣○•五分,權衡之下,她寧可待在家裏,也不要被縛在令人窒息的教室裏。她能考上這所人人羡慕的大學,就像她哥哥常笑她的:「狗屎運!」北婕自己卻一付傻人傻福的表情,抓抓頭,咧了嘴笑:「嘻!我也不清楚啊!怎麼別人都考壞了呢?」
 上了大學後,她卻總是早早便起床了,家裏是一刻也不能多待的。收拾好東西,便迎著晨曦出發了,年輕的心就像是驚蟄後初睜眼的小兔子,圓睜的雙眼,迫不急待地搜索著陌生世界的一切事物,好奇而敏銳的嗅遍每一寸土地,齒間強烈地轉著一股牙癢癢的衝動。北婕每天只要睜開眼,就彷彿見到生命之神,在她眼前引了一道金光燦爛的路,催促她去發現一些新奇。她以她天真的心,想像著這短短的四年,將會是首清麗而餘音裊裊的唐人絕句!
 北婕拎了一大包體育服裝,從學校側門敏捷地跳進去,這道門是關著的,只在離底約十五公分的地方又開了一個更小的門,北捷稱它為「狗洞」。平時這扇門幾乎都只開小門的,只有清晨農場送牛奶的腳踏貨車,搖著滿身叮叮噹噹的奶瓶子進來時,它才會像位守衛得睏極了的老僕人,無意地翻了個身,卻讓一隻掛了鈴的母牛溜了進去。
 校園裏似霧非霧的寒氣,真像一層輕紗,奶霜似地蒙著巴掌樣大的麵包樹葉。流蘇的白色小花,在微曦中晶亮亮的,晨風一吹拂,就像一張張揚帆待發的船,桅上倒懸了千萬個小鈴,捱捱蹭蹭地順風出發。飄呀!飄呀!叮叮鈴鈴,搖醒沉睡的人們!
 事實上校園早就醒了!氣宇軒昂的大王椰子下,打太極拳的人都已汗流浹背的左一推、右一拿了。開得如癡如醉的杜鵑花叢中,早已有人聞「機」起舞。拎著鳥籠子散步的老先生,左一隻畫眉、右一隻畫眉,又搖又晃的搖動著,籠中的小東西,就隨著他雙手規則的擺動,一伸頭,一縮腦的平衡著身體,兩隻小圓眼骨碌碌的轉動,小小的尖喙子微微張著,像個被帶出去兜風的小孩子,望著窗外的景物,好奇而全神貫注了。
 北捷欣賞著這一切,不覺上課時間已逼近。傅鐘在校園裏悠揚,一、二、三……二十二,北捷心中暗暗計算著:「聽說有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啊……」為了怕遲到,她加緊了腳步,大步奔向操場,雖然她的心中仍在回想著迎新那天,學姊說的那一個故事……。
 操場上更熱鬧了,上特早體育課的學生,生龍活虎的又叫又鬧,跑步的、做操的、擲壘球的……,一陣接著一陣的笑聲,浪潮般一波一波翻騰在濕甜的空氣中。打網球的女同學,也都換了迷人的短裙子,優雅的揮動著球拍,時而有意無意地發著嬌嗔,抱怨自己沒打好,總惹得一旁的男同學禁不住的瞟兩眼。當然,也有人是「光明正大」的瞪直了雙眼的。
 北捷這時也換了衣服在操場上做操了。做完操後,老師給她們玩一種「龍球」,那種球大得像小學運動會在地上滾的大球。問題是,她們並不是要滾球,而是把那個龐然大物舉到頭頂上,像托排球一樣頂過網子,球是不准落地的,那邊沒托好,那邊就算是輸了。北婕由於個子高,被同學拉了出來當主將。她也不推卸,袖子一挽,神氣地站了出去,另一隊的同學也推選了一位隊長指揮作戰。北婕拉直了嗓子,喊得聲嘶力竭的:「接好,好,蹲一下,一、二、三頂!」「小心!小心!往右往右!」「散開一點,別全部集中一個地方!」贏了一個球,就得意的向對方鬼叫鬼叫的,逗得另一隊的同學臉孔發青。北婕汗流了一身,臉也脹得通紅了,汗珠兒從她孩子氣的鼻尖沁出,她可不像那些短裙子打網球的女生,她仍保有著高中時的那股子貪玩勁兒,只要好玩的,她都要忘情的玩,她心裏頭暗暗告訴自己:「才不彆彆扭扭玩那種蹲下來撿個球都不方便的玩意兒!」
 遊戲終於結束了,老師宣佈戰果,北婕這一隊大獲全勝,以四戰四勝的輝煌成績取得冠軍。北婕和隊友高興得又摟又抱,跳上跳下的像頭小野貓,隨後,又蹦蹦跳跳的跑去換下那身汗水淋漓的服裝。在鬧哄哄的更衣室裏,隔了房板,北婕開心地和同學大聲聊著天,不一會兒,她就哼著歌跑出來了。一身輕便:布鞋、牛仔褲、白襯衫,外罩淺藍毛背心。她又隔了門板大喊:「妳們換快一點喔!我等妳們。」門裏幾個同學齊應了幾聲,北捷就吹起口哨來了,可是隔不了兩分鐘,北婕又不耐煩了,喊著:「妳們幾位小姐快一點嘛!怎麼那麼慢呢!我乾脆到外面等你們好了。」更衣室裏有人應著:「北婕,你怎麼像個一分鐘都靜不下來的小孩子……」可是北婕根本沒聽到,她已經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北婕把體育服裝整團塞進那個被哥哥譏笑為乞丐袋子的嬉皮包裏,把肩帶扣在肩頭上,卻發覺袋子下面壓了封信。信封上幾個剛勁的字,龍飛鳳舞著:「給妳,女孩」,她剎時兩頰飛紅,根本不敢仔細的看清楚,慌忙的塞進麻繩嬉皮袋中。耳際嗡嗡作響,腦袋中似乎有陣鐘聲重重地撞擊著,尾音搖晃著一個飄緲的故事……。
 隔了幾分鐘,她直覺地看了看四週,慶幸著,「哇!還好,同學都還沒出來。平常這些小姐們總教人等得好不耐煩,沒想到今天竟會因此而躲掉了一場麻煩。嘿!」隨即又突然警惕到:「那個男生現在還會不會躲在一旁看我的反應?啊!我該表現得怎麼樣才好呢?」一想,她馬上放開腳步,匆匆地跑到湖畔的亭子坐了下來,一邊還頻頻回頭看看有沒有人發現。(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