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了四十多歲才去讀博士班,是我此生重大的抉擇。
在許多必填的學生資料中,有一欄「監護人」資料,通常這一欄是填父母或法定監護人的。母親和我都身為家中最小的孩子,註定得不到壯年的父蔭。或許在他人眼中,我早早就被放牛吃草,擠身到大都會謀生;我還未成年,父母已不年輕,而今更是年邁多病,他們已到需要人照料的年紀,早就無法當我的監護人。
再者,我最先想到的是先夫,他處處維護我、關心我,良人對我的付出與情感,在乎我的權益和一切大小事務,最像監護人了。可惜他已不在人世間,這一欄也不能填他的資料。想來想去,好像沒有人可以填,若要提醒自己的人生遭遇,無端喚醒悲催意識,難保不會落入,「原來我是沒有人管的」之悲情。這種自艾自憐的陷阱,不該是我能任意掉落的。
自揣學校設計這一欄目的用意,無非是希望學生在校期間,若有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意外,可以有個家人,連絡他過來處理。三思四慮之後,我還有一個真正的家人,就是兒子;於是,我在「監護人」這一欄填上兒子的資料。學校開始寄我的成績單給他,他則順勢「督導」和關心我的成績。有一次,有一門課成績只得八十五分,其他的都在九十分以上。他就會問我,為什麼這一門「分析哲學」只有八十五分?你是不是翹課了?
事實上,沒有!而且因為知道這一科是我的弱點,在課堂上我還特別用心聽講。對於文創、寫作之人「分析哲學」是特別難的,尤其,常被稱為性情中人,一心以詩書為念的創作者,要把每一件事分析的不帶血肉、非常準確,理性和道心要抓緊,客觀超越主觀,事實必勝於情感,這是需要多下功夫鍛鍊,才能通透啊!否則,如何明白有如維根斯坦所言的精細哲學?
當被兒子「監護人」質問這一門功課時,我才醒悟到,其實,這一門課我拿到85分已經是老師宅心仁厚、法外施恩。因為她看到我苦心用功了,每次上課都坐在第一排,對任何內容一點兒也不敢怠慢,求學態度認真,有不懂的又時常請教老師和同學。即使我的程度或許沒有到八十五分,須知博士班的最低門檻是85分,所以,為了不讓我重修只好打在低標上,我心知肚明,這其中有不少是老師的同情分數。於是回答兒子「監護人」說:「這樣已經很高了好不好!」
從小都是我在督促他功課,現在有機會反過來,由他來「督促」我功課,讓兒子特別開心;一想起來,莫不時時以我的「督導」、「監護人」自居。我為了無後顧之憂,專心課業和寫論文,已有六年沒有全職工作,後兩年,幸好有這位兒子「督導」、「監護人」自食其力,不用我再給他生活費,由他接手支持家計部分開銷,也等於部分贊助我生活費,讓我得以在邁入中、壯年時還能接受更高的教育,增加能力和競爭力,完成走入學術殿堂的心願。
站在原來的所謂高位上,辭去原本穩定的工作,專心去讀書。這在社會上一片經濟不景氣的氛圍下,猶如開經濟倒車,不理解的人,暗笑在心裡,或者說一些風涼話,例如「年輕的都找不到工作了,讀出來都更老了,還能做什麼?」同樣與我一起搭電梯外出的鄰居,知道我出門去上學,有一次忍不住就笑出來,他們共同的笑點是「讀畢業就更老了,還能做什麼?」(待續)
善財「娘」子/宋明理雪
- 2016-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