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同事開玩笑說：國中導師越來越像「褓姆」，面對一群嬌慣的少爺公主，自習時間要「伴讀」，午餐午休時間要「陪吃陪睡」。……那麼在國中九年級生三天兩夜的畢業旅行時，必須「拋家棄子」、一路跟隨的國中導師，也可說是「伴遊」了吧！
一、九族的探險
老師對學生的照顧保護，要像武俠小說中「劍在人在」一般，視為重大責任、神聖使命，所以「學生在、老師也要在」……這是社會大眾對老師責任的看法，所以一聽說學生出事，往往第一個反應就是：「當時老師在哪裡？」
我大學剛畢業時，也認為「生在師在」是一定要的，但年紀漸長，便發現那只能是個理想，實務上很難做到。年輕的時候，要補寫、補考的學生給我偷跑、搞失蹤，我可以從五樓追到校門口、跑遍校園內的廁所一間間把他搜出來。現在年近半百，實在沒力氣跟學生玩「鬼抓人」、「躲貓貓」，只能請年輕力壯的生教組長幫忙，或拿起手機請家長協助管教了！
戶外教學也是。二十幾歲的我帶學生到遊樂園時玩遍各項驚險刺激的設施，連學生都自嘆弗如。今年卻是如何呢？
在「九族文化村」，和幾個女學生排排坐看了宛若身歷其境的「動感電影」，感覺不錯。和幾個男學生玩了自由落體「UFO」，從85公尺的高空倏忽落下，大呼快哉，但頭已隱隱作痛。這時有一群剛從「馬雅探險」下車的學生直呼過癮，大力慫恿我一定要試試。我還在猶豫，便已被一群「小人」簇擁著「上了賊船」。
搭上「馬雅探險」繫好安全帶，兩腳懸空，工作人員提醒遊客將帽子、眼鏡等易落物取下，甚至鞋子若容易掉落也須先脫下。座位前方的警告圖示要遊客在乘坐過程中靠緊椅背，身體前傾可能造成肩頸受傷。種種警示令我感覺不妙，真想反悔下車，但已來不及了，在一陣警鈴聲中，車子緩緩前行上昇，突然一躍而下，然後是一連串天旋地轉，身子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左倒右移、前傾後仰，有時甚至是雙腳朝天的360度大旋轉，內心雖謹記著「靠緊椅背」，實際上卻根本無法控制，下車時，灰頭土臉、頭暈目眩、腰酸背痛，一身老骨頭好像快散了；同行的學生們居然還興致勃勃地大喊：「太爽了！我要再玩一次！」「我也要！」我趕緊衝到廁所，以為要嘔吐，卻又沒吐出來，頭痛得像要爆炸，扭傷的背部肌肉也疼得我直不起腰來，如此休息了一小時，才稍微好些，看看集合時間到了，只好勉力支撐著佯裝沒事地走到集合地點。
回到遊覽車上，聽到學生們炫耀著各項設施玩了幾次，最夯的「馬雅探險」，幾乎每人都玩三次以上，有人甚至玩到七次，我聽了心裡一面佩服、一面叫苦，因為光聽他們這麼說，我就感到頭開始昏了，若陪他們全程玩到底，現在想必在急診室裡吊點滴了，所以說「生在師在」，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呢！
二、劍湖山的劇場
炫麗的燈光下、熱鬧的樂聲中，一群造型俏麗的撲克牌士兵、一隻晃著長耳的可愛白兔，載歌載舞、蹦蹦跳跳地開場。本校同學們坐在視野相當良好的觀眾席，青春躍動的歡呼與華麗大型的歌舞，此呼彼應，全場氣氛嗨到最高點。
這時，耀眼的燈光突然變得柔和偏藍、強烈的音樂突然變得清雅悠揚，整個舞台的調性變得靜謐奇幻，神經再大條的人也無法不感到即將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不得不屏氣凝神、拭目以待。在萬眾矚目下，金髮碧眼、白衣藍裙、穿著經典的女主角愛麗絲出場。這位來自俄羅斯的特技表演者，攀著從舞台中央垂下的彩帶，在高空時而翻滾、時而劈腿，擺出種種媲美體操選手的曼妙又危險的動作，有時僅憑下巴脖子抵著彩帶，手腳仍優雅地舞動著；有時僅憑腳尖勾著彩帶，頭朝下倒掛著；而表演者下方沒有任何安全網，只要稍有差池，便是令人不敢想像的可怕後果，因此儘管表演者的表情姿態是如此從容不迫、輕靈美妙，觀者卻是捏著冷汗、提心吊膽，最後，彩帶竟將表演者帶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五、六層樓的高度，突然，表演者手一鬆、任身體如自由落體般瞬間降落，在一陣驚呼中，表演者在即將碰撞地面時陡然彈起，觀眾們先是倒抽一口氣，繼而報以如雷的掌聲，親眼見識到甚麼是「命懸一線」！
這是劍湖山遊樂世界彩虹劇場晚上八點的舞蹈兼特技表演：「愛麗絲奇幻仙境」，同學們看得開懷，拍手叫好，我心中不禁感慨：不知這群年輕的孩子，是否知道「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他們更不會知道：他們今晚能坐在這裡觀賞這難得的演出，是經過了多少人的籌畫、奔波……
其實，原本承辦旅行社擬定的行程表中並無這項節目，而本校負責行前探勘的老師，看了這場表演後，深覺值得學子觀賞，回校後告知同事，提議納入行程，但旅行社以不便安排為由，試圖說服老師們以其他活動取代，經過多次討論、開會、表決，才成定案。但就在抵達劍湖山當天下午，由於有另外三個學校也來參觀，而彩虹劇場的座位只有1200個，容納不下四個學校的學生，園方提出退費，希望本校取消行程，於是整個下午，學生們在園區暢遊的時候，校長、主任、老師、旅行社的領隊、導遊……卻是忙翻天地在與園方及另外三校溝通協調，一直到晚餐時，一切仍未明朗，學生們開心用餐時，師長、領隊們在學生面前不動聲色，背地裡仍拿著手機、交頭接耳地在想方設法，直到餐後，才終於喬攏說好，也才終於可以帶著學生們整隊前往坐定位。看著學生們發亮的眼神和滿臉的笑容，我們都知道背後的繁瑣不是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需要知道的事，他們只要用心觀賞、用心體會，我們所有的操煩、勞碌也都值得了，大人世界的辛苦和煩惱，就等他們長大後再知曉吧！
尾聲
在旅途中，發覺這一代國中生的購買力真不容小覷，各種特產、紀念品買起來大包小包、絕不手軟，搭著寶可夢熱潮，本班還有兩個學生各買了一隻兩千多元的皮卡丘大型玩偶，一路從嘉義抱回台北。
回程遊覽車上，我這老人已經筋疲力盡，只想回家倒頭大睡，學生們卻精力充沛，拿著麥克風唱起國道卡拉ＯＫ，快到校時，竟還提議不直接回家、先結伴去吃晚餐，似乎巴不得這趟旅程越晚結束越好！一位同學舉手發問：「晚餐預算多少？」另一位同學提議：「兩百塊！」另一位同學卻否決：「兩百塊能吃什麼啊！」最後的結論是五百塊，下車時，有十幾個同學結伴聚餐，我心中暗忖：「有十幾個學生身上都還有五百塊可以去聚餐……」嘴裡念叨著他們去聚餐前要先告知父母，手裡忙不迭地打字給班級家長的Line群組：「同學們在商量晚餐到哪兒吃，太佩服了(體力和經濟能力)。請家長們再與孩子聯絡以確認接送、或孩子自行回家的時間。」家長們紛紛回應：「謝謝！辛苦了！」「老師，辛苦您了，快回家休息！甘溫！」
於是，年輕人自去享受那永遠不想結束的旅行和無盡的青春，老人則功德圓滿、功成身退，「告老還鄉」去也！
畢業旅行「伴遊」雜感／陳慧文
- 2016-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