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文學獎青年創作組優選】憶在北竿/許雅貞

  • 2016-10-28
 「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每當這熟悉的旋律在耳畔響起,我總會不自主地想到北竿,這個美麗又古樸的島嶼。雖說北竿沒有什麼小河,但整個北竿無異是由高山及海洋所組成的人間天地,並且帶著許多不同容貌及情緒,令我深陷其中,不得自拔。
 「媽,你說我們站在哪個地方會最接近天空呢?」這是小時候,我問過母親的一句話,當然之後因為年紀漸長的關係,這種天真又接近無解的問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當我站在螺蚌山步道的高點時,瞬間我有種與天空緊密結合的錯覺,天地輕巧一接,我小心地在這夾縫中行走。沿途瓊麻遍生,適合生長於強風中的蘚苔植物鋪滿整個大小岩塊的表面,而激騰的海浪不停在腳底下翻滾,吞噬每個岩塊間的縫隙,艷陽高掛,太陽配合著天空一起緊擁大地。整個步道呈現以墨綠為主要基底,搭配強烈的紅、黃、藍三原色,彷彿馬諦斯畫筆下一幅瘋狂的畫作,衝突的顏色撞擊,使得一切美的過於突兀,過於不真實。我就這樣掉進一個顏色的迷幻中,任由巨大的色塊將我榨乾,然後又傾注一股對美定義的另一層面認識。
 過了涵洞,一片燦爛的沙灘映入眼簾,一顆顆沙粒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像一群擁有牛奶一般光澤肌膚的女人一起回眸一笑。我緩緩將一隻光溜溜的腳丫置入塘后道沙灘的海水裡,接著一顆顆甜蜜的糖沙就在我的腳板上跳著優雅的華爾滋,並且不時甩動著亮麗的舞衣,而那銀白的流蘇裙襬就這樣不經意的觸碰我的心頭,將我的心思一絲絲的埋入這片晶瑩細緻的沙中。若說螺蚌山步道是野豔的紅玫瑰,那塘后道沙灘便是潔淨的純白玫瑰,可遠觀,可輕觸,但絕不可褻玩焉。
 夕陽西下,橋仔港附近的漁船紛紛返港。老漁夫一個勁地拉著垂掛於船頭的漁網,汗水如細雨般不停滴落,在夕陽餘暉下,我依稀看見老漁夫帽緣下那副皺紋滿佈的面容,銅褐色的精壯身軀,以及他那對閱歷無數海上及人生風雨的雙眼。波光粼粼的海面,老漁夫巧妙地融入整個夕陽照映下橘紅的景色,溫暖的空氣粒子在帶點霧氣的五月裡不安的躁動,橋仔村落就如詩畫般安靜祥和地躺臥在大海包覆的溫床裡,靜靜地,靜靜地,與大海全然化為一體。
 夜裡的北竿,是小女人纏綿的囈語,是白天集聚能量的釋放,是慵懶氣息的擴散,是種不可被輕易打擾的寧靜。整條道路上,只聽見大地舒緩地呼吸,吸,吸,吐,一種天地間最純良的精華就暴露於空氣中,在夜燈下微透著溫潤的色澤,與芹壁屋上的花崗岩結晶相互輝映著。
 剎那間,一種不搭調的軍歌在闃寂的夜裡響起,屋後緩緩走出一位托舉著步槍的男人,合身的迷彩服貼伏著男人的四肢,與身後投射出的微弱夜燈融合成神祕的漩渦。看著繁星的夜空,他轉身輕撫著壁上的標語,上頭清晰地刻著「爭取最後勝利」。他仔細地觸摸每個稜角,就像探索女人的心思般縝密而毫無遺漏,他的眼神流露出一股任誰都無法擰碎的堅毅,但內心深處卻充滿無奈的嘆息。男人的手指不斷徘徊於字與字之間,而他的身軀隨著手指來回地擺動,愈縮愈小,最終被吸入空心的標語中,徒留一陣哀怨的踢正步聲響。夜燈下的空氣瞬時又舒展開來,此時我清楚聞見了某種混合的氣味,原來北竿的氣味,是海浪激烈拍打壯麗岩塊的鹽味,是烈日當頭下,漁民出海捕魚的腥味,是攤開歷史時,發出的血與淚的陳年氣息,以及數不清,只屬於此的原始純樸味道。
 時光不停地移轉,但北竿卻如同靜置於一個時空的世外桃源,無聲無息地保留最初始的一切,這種未被時代翻攪過的美好,使人發自內心的找回最真切的自己,原來北竿,就是這種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