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文學獎故事書寫優選】馬祖琴深/陳麗華

  • 2016-11-04
 (續昨)來自大山貴州省少年郎,與小島「水」姑娘,萬里姻緣一線牽,這位馬祖女婿與貴州媳婦,增產報國添了兩丁一女,他倆的愛情結晶,長子宏義、次子宏偉分別出生於民國四十九年、五十二年,女兒單名美,生於民國五十六年,田美象徵「黔、芹」之戀甜蜜美好,貴州、馬祖配,為臺灣添二代生力軍,佳話一段。
 觀今,有年輕獨立的女大生,從臺灣出發自助旅行,特地挑選人口已經大量外移的馬祖去長期住宿,甚至幻想有位馬祖王子來迎娶,好讓她可以一償永久居留馬祖,成為馬祖媳婦的心願。
 她,就讀世新大學研究所的湯谷明。
 愛上馬祖的湯谷明,民國九十三年出版《看聽馬祖》,序文言及:「……我的『第一志願』,則是嫁到馬祖,過著住石頭屋、天天望海的愜意日子,……」
 時代女郎的浪漫石頭屋,是黔省鳳岡縣程志立至今揮不去的惱人回憶,駐防馬祖軍營床榻的潮濕冷寒,程叔叔皺著眉:「『ㄏㄠ史』啊!都擰得出『稅』啦!」出水的豈止是蓋不暖的粗被?
 這群被時代命運擺布的大老粗們,都不流淚?
 流淚的應該是新娘子!
 貴陽市的李全達,民國五十五年晉升上尉,五十七年已逾不惑又一,才與花蓮縣玉里鎮賴碧珠小姐結婚,辦完戶籍登記後,隨即乘船至馬祖南竿團報到,五十八年部隊換防回臺灣。育一子一女的李全達憶述:「保衛臺澎金馬,犧牲奉獻」無怨無尤。
 近日,見「臉書」上眷村群組有人發則訊息:爸爸當年從馬祖回來,見到一哇哇啼哭的小嬰兒,納悶地問:「這是誰家的娃兒呀?」娃兒長大後,媽媽常常對女兒提這段笑話,笑聲裡閃的是淚。
 鄉長輩說,當時一換防,都是一、兩萬人的動移,那是股多大的深愁力量,軍中無琴,操練的時光無情。
 生於民國十一年的李朝勛,二十一歲時,以優秀士官晉升准尉,民國四十三年三月增防馬祖,次年八月,考入臺北政工幹校專修班第一期,受訓半年,結業後仍回馬祖原單位,晉升為中尉連指導員,兼戰地政務西犬島村指導員,負責組訓男女青少年及保防工作,至四十四年五月,先後經歷兩段的戰地生活,苦到生病住了一年醫院。但,日後在送了十六年報的晨曦中,倒也覺得別有一番回憶。
 來自四川省安岳縣長合鄉李家灣石場門的李鎧,民國四十七年奉令到馬祖守防,隨部隊駐東犬,四面環海,海天茫茫甚感孤單。次年元旦升少尉行政官,共在東犬島駐防兩年七個月之久。後來民國五十九年再次由馬祖隨部隊返臺,報請升中尉,同年奉調金門接防,但因自馬祖回臺未滿六個月,依規定不能立即去外島,長官召見徵求其意願,他自忖沒有牽掛,又去金門防守,其後,返、調、遷、駐、移……,民國六十二年退伍,得新台幣三萬元,這是他四十二載的生命代價。咬緊牙關向前討生活的他,在年近八十歲時撰文:「……回想大半生為國犧牲打拚,在艱苦歲月中消耗了青春年華,退役後克勤克儉,所換得的總算有了一個安定的家。」擁有賢內助及兩個乖巧女兒的老兵,是當年二十七歲阿兵哥,孤單茫然,佇立馬祖海邊風吹帶沙望鄉無依時,想都想不到的幸福。
 擁有幸福晚年,兒孫繞膝的陳勇強,生於貴州省仁懷縣,二十歲出頭時,負責支援金門、馬祖之各項後勤運補任務。
 出生地綏陽縣旺草鄉的馮良俊,在民國三十八年,擔任海防守備,駐防馬祖,調動頻繁二十四歲的他,仍用心學習,力求上進,習得技術,民國六十一年退伍後開計程車謀生。
 不只是他,遵義縣西坪鎮的陳亮明,民國五十四年,準備赴馬祖支援作戰前其妻早產,長子出世,乏人照料,在公私兩難的情況下,仍戮力從公,圓滿達成任務,同年獲致真除,正式升任連長。三十二歲的連長,專門負責馬祖群島駐軍的海上運補作業,比起定點駐防,任務更加艱鉅,常需在驚濤駭浪中冒生命危險,克服一切困難,才能將各種補給品運達目的地,生死往往一線。
 陳亮明於民國六十年退伍,榮獲獎章多枚。海濤一條龍的他,開起計程車養家,購屋,與妻撫育三個壯丁,待兒子們都成人後,惜因多年辛苦,積勞成疾,九十六年與世長辭,享壽七十八。桃溪寺青年軍同學讚他:獻身前線,為國為軍效力效命,盡忠職守,勇敢堅毅的精神,甚是令人欽佩。
 值得敬佩的國軍英雄,多。
 民國十八年出生遵義龍坪鄉茶園的袁永壽,記得較多,四十六年奉調六一六團增防馬祖任准尉幹事,開朗地覺得,在那三點五平方公里的馬祖白犬島上,還有桃溪寺青年軍同學王國鈞、伍江鵬、涂貽福、王永圖等,彼此照顧,互相打氣,枕戈待旦,期盼早日反攻回大陸,有朝一日結伴好還鄉,時時自我安慰:「島孤人不孤!」當時他們不到而立,均自立自強。
 比他們晚一年再度駐馬祖高登的蕭建軍,湄潭縣永興鎮,三十歲擔任中尉通信排長,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炮戰時,高登常遭敵人砲擊,烽火漫天的戰場下,居然仍有藝術的火種,蕭建軍這年參加馬祖國軍文康競賽國畫組獲獎,激勵了日後成為藝術大師的基石,他兼管高登戰地文庫,其中有許多中外名著千餘冊可供借閱,為官兵們提供最佳的精神糧食;說到糧食,民國二十年出生鳳岡縣水河垻的程志立苦著臉:「想不起來嘍!當時我們吃的都很粗糙,幾乎沒有菜,現在都完全想不起來伙食是什麼了?」想不起來吃什麼,那是因為島上匱乏、補給困難,有糙米飯填肚子,還有啥好講求?
 不求物質的國軍們,講究進修,蕭建軍是其一,他嚴格地自我要求每日抽空練書法,因為國畫獲獎的他深知書畫同源,而軍隊裡,臥虎藏龍,琴、棋、書、畫,許多弟兄都是高手,平日寄情,深藏不露,一露手,造詣可都莫測高深。
 民國五十九年榮退的蕭建軍,四十二歲,在表兄蔣永信將軍伉儷大力推薦下,到教育部所屬國立臺灣藝術館服務,讓他在馬祖軍戎倥傯之際,練就的功夫得以一展所長,真是文武雙全。二度退休後,他編印《蕭建軍八十回顧展》專輯千冊分贈藝術學院及藝術館,讓他當年在馬祖苦練忘鄉情的日子不留白。
 沒有留下空白的駐防官之一,陳尚厚先生,貴州省印江縣人,生於民國六年,他出身黃埔,拍過一幀黑白照片,照片上穿著軍官服的他,英挺帥氣,表情堅毅,他指著手上的一張地圖,好似與旁邊的兵在交代任務,有股溫柔中的霸氣,讓我沒來由地自幼為他深深著迷,迷他軍帽下粗粗的眉、眉下亮亮的眼、眼下挺挺的鼻、鼻下厚厚的唇,任哪個眷村媽媽,看到我都對著媽媽驚呼:「小陳哪!妳的大女兒真是陳副指揮官的翻版呀!」四十四年出生桃園縣的我,龍岡長大,童年不識之無,卻能認得--馬祖,也能認得父親的字跡,因為他用鋼筆在相片背後寫下此二字,媽媽常指著相片說:「小華,他是你爸爸!」
 不常在家的爸爸,和很多眷村爸爸一樣,他們都在隊上、島上、海上或天上,此「天」是指他們能通過層層篩選,飛到美國西點軍校留學,家父也是其中之一。記得,當我從家正對門的幼稚園畢業時,爸爸好興奮地用他從美國帶回來的照相機,幫我拍了多張相片,相片上的小丫頭像極了縮小版的爹,更清楚看出我身上潔白如雪,穿過三年的圍兜兜上繡了兩個大紅字,我僅認得的--馬祖,因為我唸的是--馬祖新村裡專屬的--馬祖幼稚園。
 我的生命養分就是「馬祖」。
 許多官兵的駐防履跡裡有馬祖,馬祖的歷史紀錄中可能卻了無痕;馬祖的學童有琴音,琴聲悠揚,老舊琴蓋上鐫著藍底白字「本台鋼琴係旅美學人劉本芬女士敬贈」的照片,是民國九十八年九月十一日由校長王花俤用電子郵件寄給我,那是我將孫如陵在民國七十一年七月廿八日刊於《中副》〈悼念師妹劉本芬小姐〉電腦打字後燒光碟寄去,王校長回函說曹校長記得此事,並編入校史。
 睹琴思人,悠情思鄉,對馬祖,唯我意濃情更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