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之旅/令臣

  • 2016-12-01
 氣象主播用專業的口吻大唱反調,低氣壓提前瀰漫房內。
 一道去的夥伴還拿捏不定主意,像被窗外冷颼颼的北風吹亂方向。這次除了上山賞景外,主要目的是棧留友人家的小木屋,那座落靜謐山間的木造建築令人心之嚮往。
 直到出發前日,雨勢欲來的消息不減反增;到了出發當日,天空陰騭的彷彿奸臣嘴臉,腹內不曉得劃著多深的詭謀。我們一行三輛機車趁著天光尚亮,馳騁於灰慘慘的省道。
 我的眼睛不時像雷達觀測著蒼穹,北邊的雲朵染如淡墨,間隙處還透著一絲微光,像是通達天聽的光梯。進入諸羅的範圍後,代表今日的下榻處也不遠了。我們從台1線轉接台18線的阿里山公路,兩旁的建築驟減,來往的車輛也寥寥無幾,散發山野芬香,輕霧矇矓下隱約能看見山勢崔巍。
 省道馳騁的速度感在蜿蜒的山路上失效,我們的步調轉化為悠然隱士,步履姍姍盡覽沿途風光,黯然天色遮蔽了彩霞,整座山頭在低彩色調裡瀰漫著頹唐的氣味。迎風來到半山腰,轉進一條不起眼的岔路,我們像闖入桃花源的武陵漁夫,驚歎眼前的景象,成排的吉野櫻順著溝渠綻放粉嫩花朵,十多棟大小不一的木造房屋座落於此,我們準備客居三天兩宿的小木屋在這個小社區的尾端。
 這是海苔家的小木屋,如我想像的靜謐,也是個賞雨的好環境,我們的來訪添加人間喧鬧。海苔的母親早已準備好晚餐,吃的是道地食蔬,白天的勞頓令我胃口大開,吃下幾碗飽飯,天已完全西沉。對面山頭映著幾點孤燈,在山野的夜晚裡更顯寂靜,陰濃的天空被划開了,留白之處能清楚看見星光。沒有霓虹刺激,瞌睡蟲便早早報到,也許還未過亥時,屋內已熄燈入睡。我忖道,雨夜並沒有來,因而使山中沉默一夜。
 次日醒來,東昇的日頭耀眼地像在嘲諷我們前幾日的憂煩,但冬季能有和煦的陽光是非常舒服的事。乘著好天氣,我們來到海拔1405公尺的奮起湖,冬陽照耀下的山城氣候宜人,能在風雨滿樓的氣象播報中擁有明媚的冬日,簡直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奮起湖鐵道已因阿里山公路開發而蕭條三十多年,我們只能踏著廢棄的鐵軌幽思宿昔繁忙,如今鐵路便當店比肩繼踵佔據五百公尺長的老街,像是為它逝去的年華做一份弔念。
 小時候只知道滿足五臟廟,長大後才開始懂得體會鐵路便當其中蘊含的深厚人文。假如年歲再更大些,此景此情可能會變換一輪,年至不惑再走一遭,或許心境的感受又更加不同。
 切一塊火車餅邊走邊吃,享受山城裡的從容。時光在這裡似乎流逝的特別慢,容許我們慵懶地遊覽勝景,隨意選一條岔路前去,直到盡興而回。遠方飄來一小片山嵐,輕輕為翠綠山頭披上白紗,風一吹便降到地面來。看見拂面而來的霧氣,我立刻站到裡頭,假裝自己會吞雲吐霧,飄飄然還真有幾分神仙的氣派。
 繞著彎曲的山路上去,一股寒意滲透大衣,提醒了我們現在是冬季的事實。入大凍山的路有三條,我們隨意選擇一條前進。雖然有供踩踏的石頭,但大多崎嶇不平,加上水氣潤滑,我們必須走的很小心,只要一沒站穩就會跌入深處。兩旁古木環繞,視野裡渲著山野的青綠,乾涸的溪流裸露未琢磨的大石塊。昂然參天的大樹像是雄壯威武的衛兵,認真的執行勤務;秀挺的小樹像是才高八斗的文人,用風聲、鳥鳴、水霧寫成詩贈予我們。不過說它們是小樹,其實都有兩個人高。
 山清氣秀,巧如二八青春的姑娘。沿著石階走到「流星巖明月窟」,赫見凸出的山壁層疊扭曲,壁縫渲有鮮豔的顏色,像是用大量寶石堆砌而成。夾層中還看見貝殼痕跡,臺灣島在海裡沉睡許久,不知經歷多少年歲才變成今日的奇特景觀。不過風景雖美,路倒不怎麼好走,山壁蓋在我們腦袋上方,必須謙卑的彎腰行走,否則一定會撞得滿頭包。這裡每走一段便能發現新奇,多彩的岩層裡好像鑲滿寶石,翡翠、剛玉、水晶等等交錯其中。
 此時山霧吹來,被隱在迷霧裡的森林像是深居五重大院的王侯明珠,神祕而雍容典雅,為了一窺佳顏,我們只好委屈作一回登徒子。霧越吹越濃,我們的蹤影沒在深處,海苔說時候不早了,再不回頭恐怕會陷在大霧之中。於是我們折返,將來時的景緻複習一遍,告別大凍山。
 回程時看見大半個山頭白煙繚繞,彷彿某個巨人躲在裡頭抽菸,西溶的斜陽像華麗的十二單披在山巒,幾處坐落於此的民宅彷彿風景畫一角靜謐。身後的大霧已漫延整條公路,我們進入氤氳的雲氣之中,水氣似微雨弄濕我們的衣服,防風面罩也因此模糊一片。索性拉開面罩,與翩躚的水滴直接接觸,滿身涼意好不暢快。
 脫離霧陣時天已暗下來,抬頭一瞧,雲似乎都被吸到我們身上,天空乾淨的不染一絲塵埃,璀璨星斗照亮夜晚,沒有光害的山中星子彷彿只有咫尺之遙,雙手一劃便能全部攬在懷中。
 享用完最後一日的佳餚,我們幾人在屋外的坡道席地而坐,昂首欣賞平時被城市遮蔽的星海。「此情此景沒有酒實在不行啊!」夜景勾出酒魂,海苔豪氣的拿出他爸的瑞典啤酒供我們解癮。於是我們邀來月光參加酒宴,嗑一山空寂當下酒菜,然後閒話家常,酣紅的雙頰燭火似的為夜晚燃燒。
 兩宿的時間匆匆溜過,唯在這個當下,良辰美景抓住了易逝的時光。該帶來聽覺饗宴的雨並沒有來,盼不到滴滴答答的音符譜成交響曲,但此情此景當前,那些瑣碎的事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