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不到影子的人/黃美蓉

  • 2017-02-16
 (續昨)就那樣毫無選擇地摔去了一個接著一個「不能忍受」的日子。當妳躺在那白白的醫院裡進行乳癌手術時,卻沒有人肯告訴我妳在那裡。我去了X城到過妳家,也去尋過妳的友人。我一直不曾真正明白妳的離去,也不會相信妳會離我而去。可是,從他們的眼神裡,終於,我才那麼愚昧的發現他們允許妳喜歡妳所喜愛的,卻不允許妳屬於妳的喜愛。我終於體會妳的「不能忍受」!啊!我是一堆牛屎,一隻寒蒼的蛤蟆———正如他們看清了的滿身疙瘩的癩蛤蟆。我懦弱得像山洞裡的蛤蟆,連祈禱的勇氣都沒有,我就那麼傻兮兮的幻想能化成妳所喜愛的小瓢蟲飛到妳的病房,偷偷地躲在窗簷後面窺望著蒼白的妳。可是,我卻不如一隻瓢蟲,只能那麼可恨而無助的爛醉在麵攤,讓老板把我拖了回去……
 以後的日子像白清清的太白酒那樣的昏然。當我荒唐的夢幻著自己是到處飛翔著的瓢蟲時,上帝萬萬不該讓挽在楊君手臂上的妳,和孤零零的我,硬生生的巧遇在那五光十彩的兒童樂園裡。我忘了我是那麼的傻痴凝結在那裡,像一個上吊而窒息得說不出話來的殭屍。病癒的妳那麼陌生的怔著;「裂創」在一片一片的剝割著,滴下了濃濃的血……
 啊!該死的上帝!我可信仰你,卻無法忍受你所安排的世界。
 旋轉著的黑球終於像昏暈的醉鬼滾向洞口……
 妳就那樣的和楊君在一起,接著是一個又一個我不願意知道、偏有人要告訴我的繼續者。我知道處在每個事件中,妳的悲哀和落寞不會比我更能忍受。我們避免不了偶然的在校園相遇,那時不是我默默的陪著妳在凍結的空氣裡發痴,就是妳不知所措的凝視我。
 其實,那樣子另外又為自己套上了不能忍受的一付枷鎖是荒謬的。妳該明白人的一生永遠披枷帶鎖的。妳明知道自己扛著枷鎖時心裡是那麼的厭倦,卻那麼殘酷的又加重了一份枷鎖。妳曾經那麼執拗的認為我們相處的日子是一生中最美的,就像在山中吊橋上、霧雨中的漫步,和溪頭杉林間清靜安寧的耳語;然而,妳比我更清楚那像流浪的風那般漂泊,而不能填滿妳我之間的不稱。那是美得令人發抖的日子,但卻不是他們所要求的所謂「生活」。
 或許,妳應該順從他們的安排,聽妳大哥的話,畢業後到普渡大學去,那裡有不屬於我們這徬徨年紀的人在等待著妳。不錯的,那是妳該鼓起勇氣踏尋的幸福,只是,我再也沒有能力助妳起步了。
 綠檯桌上的色球就像中魔般的一個個的往洞裡飛了進去。他放下球桿,步出了彈子房,夜風自耳邊低語而去,螺螄腳攙著他穿過那陰暗而霉氣的巷子。巷口微弱的燈光孤零零的照在那小木屋上,他低著頭望著地上碩長的身影,一步踩著一步的顛著。
 明天起不再喝酒了,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不是為了妳,也不是那個可笑而不自私的愛,或許我只是追不到自己的影子。明天就要盪出這個混了四年的校門,妳與我都同樣的屬於別人而不屬於自己的雛鳥,無法衝出成年世界所編織的鳥籠。我們是那麼滑稽的在一種超乎想像的生活方式下,渡過了大學的後半段, 或許生活的事實是殘酷的,我們都不期望自己是那樣子突然的成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卻偏偏要那樣子去體會那所謂對各種生活失望的成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