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個親切可愛的詞，且只具備兩個先決條件：一是先得出門，二是有家可回。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
有愛回家的時候，也有不愛回家的時候。小時在學校拿了獎狀或受了委屈，大時見暮鴉投林、聽芭蕉夜雨，就會有一陣心魂不在肉身上的時刻。然而在鄰居小朋友家玩得高興之際，最怕大人的臉孔出現在自家窗口，大聲喚自己的小名回家吃飯－－真像好電影忽然斷片。長大後浪跡天涯，偏就這種殺風景的時刻，分外令人心酸神馳。
據母親說，小時的我被他們的朋友帶出去玩，在外頭要是碰巧見到了自己的爸媽（在巴掌大的小鎮上這是常事），會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或認不得。他們寒心地嘆：「小小年紀就會不認父母……」我毫無記憶。如果真有其事，只不過表示我與任何一個人一樣，希望對自己回家的時間和方式有決定權，還沒玩夠的話，決不因為遇見了父母就要順便跟著回家。做父母的其實應該很高興自己的孩子在外頭樂不思家－－說來容易罷了。自己做了母親照樣不高興孩子在外頭「瘋」得不想家，還又口口聲聲說，只要孩子快樂就好……。父母真是天下一種矛盾人物。
當然有很想家的時候。第一天上學，坐在教室裏就儘盤算著，等下回家的路怎麼走？出了校門就是鎮上那條大馬路，走一段朝右拐，經過賣甘蔗和花生米糖果球的小雜貨鋪，再走幾步左拐進小巷，家門便在望。學校離家近得聽到上課鐘聲再奔去也行，然後學會抄更近的路，穿過雜貨鋪旁窄窄的泥巷子，經過一間小公廁，來到一塊有幾個小攤販的空地，便是小學校的後門了。
從小鎮搬到大城，上學的路長多了。加上後來又搬了兩次家，唸完小學升初中，膽子大了，會自己跑些地方；於是養成一個習慣：常在腦海中複習從某處如何七彎八拐地回到家。有時晚上躺在床上盤算這無形的地圖，最後在睡夢裏安適地回到了家。
終於有一年、有一晚，在睡夢中怎麼轉也想不起回家的路，像是在陌生曠野的霧裏，腦海中的地圖忽然不見了，急出一身冷汗醒來驚坐起，方才記起此身已到了外國，萬水千山，當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待續）
回家／石隱
- 2017-03-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