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臉譜/石隱

  • 2017-03-16
 (續昨)上機關拜訪主管相當麻煩,填會客單、通報、坐候,半個鐘頭以後,堂叔的祕書出來請我,進辦公室裏面談。
 一看到他老人家緊板著臉,正襟危坐在大轉椅裏,我的心情不禁開始緊張,他的眼光越過老花眼鏡的邊框望了望我,順口說聲:
 「你坐。」
 我畢恭畢敬的坐在他對面,大辦公室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好不容易等他批完最後一件公事。他丟下筆,長長的嘆一口氣,慢吞吞脫下眼鏡,在桌上擱好,這才帶笑不笑的說:
 「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是的。」我苦於兩手無處放,索性自己拿菸抽了起來。
 「好好的一個事業,給你攪得煙消雲散,」他的面孔又是一沉:「你自己還毫不在意,可是別人都在為你惋惜!」
 我無話可說,現在,又覺得手裏的那支菸又無處放了。
 「我們全家的人,」他擺出一副老前輩的面孔:「在外邊做官的發達,做生意發財,也不知道有多少代了。就只有你,弄出這麼大的一個批漏。」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一驚,手上的半截香菸也掉在地上了,趕緊把它拾起,四處找菸灰缸。
 「那邊有痰盂!」
 他高聲的說,順手一指,我站起身,把菸蒂丟掉,想想何必儘挨在這兒聽訓,自己也是五十掛零的人了。於是趁事轉臉過來說:
 「九叔要是沒有什麼事,我準備回去了。」
 「別忙!」他叫住了,又問:「你們現在搬到那裏去了?」
 「七股。」我就站著回答,免得時間拖久:「在鄉間,開銷省些,也圖個清靜。」
 「嗯,你倒是應該清靜清靜了。」他語含諷勸,我當然聽得出來,臉上熱熱的,想必已經脹紅了。
 「我想早些……」
 「等等。」他低頭去翻抽屜,我明明知道他在做什麼,心裏非常為難,臉孔脹得更紅,站在那兒一分鐘比一年還長,等了半響,他找出來一個厚厚的信封袋,掂在手上,先不給我,然後鄭重其事的說:「你剛剛宣告破產,境況一定很困難,我這個做堂叔的,雖然不贊成你的行徑,可是我不能坐視不救,這裏是我的一點小意思,你拿去好好的運用,先支持一段日子,然後再另圖發展。」他沉吟一會,又說:「我是一個公務員,我這邊的情形你也知道,俗話說得好,至親好友,也只可救急而不能救窮,給你的錢要省儉點花,同時,一切還得靠你自己打起精神,重新做人。」
 我急了,伸出雙手連連的搖著:
 「九叔,你不必給我錢用,過現在這種苦日子,我們剩下來的錢勉強還可以支持。」
 「那不行,」他站起來把錢塞到我手上,呵斥的說:「『長者賜,不敢辭』,你連這層道理都不懂!」
 我簡直就給他嚇昏了頭,暈頭轉向,迷迷糊糊,也不曉得自己道沒道過謝,是怎樣的離開了他的大辦公室。
 到街上,涼風一吹,這才頭腦清楚,一時好奇心起,拆開封袋,看看堂叔究竟給了我多大的數目一筆錢,還叫我省儉點花用,維持一段時期。拆開了封袋我不由一楞,封袋裏厚厚的一大疊,居然全是零票,十元券頂多一二十張,其餘都是五元一元,粗粗看去,最多不過是新臺幣五百塊。
 四、
 傷心之地不可久留,我叫了輛計程車,叫司機開到大同路,索性遠遠離開熱鬧區。大同路住著一位和我有三十年交情的老朋友,同鄉同學還曾共過事,玩股票我們也曾幾度聯手過,只是他得意而我落難,我倆平時無話不談,一向稱兄道弟,他叫錢大明,在臺南也是很出名的人物。我此刻去拜訪他的目的,說老實話是想發發牢騷,把我今天所見的三張面孔講給他聽,我相信他一定會義形於色,甚至破口大罵。
 就在計程車要轉彎駛入大同路的時候,背後汽車喇叭突然長鳴,好像司機非得硬闖不可,人在霉頭上事事得小心,我連忙關照司機讓路,同時回頭張望。在此同時,後面的名牌驕車已經一掠而過,一瞥之間,我發現坐在車裏的正是我的好朋友錢大明,心裏暗暗的高興:今天總歸見得到面了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