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羞愧之心人皆有之，這位茶房臉孔脹得通紅，嘴裏喃喃的在說：「請原諒，對不起。」我也就一笑置之。
同仁聚餐，酒酣耳熱，一席酒，吃到了十點來鐘。
我多喝了幾杯，不見有點醺然薄醉，跌跌撞撞的出門，史植基早已叫好了計程車，送我回家。
九、
翌日，一到公司，便看到寫字檯上擱著同鄉會的一紙通知，「茲訂於Ｘ月Ｘ日假ＸＸＸ舉行第十三屆同鄉大會，務請準時參加」，同鄉會會長的簽名，是我九叔龍飛鳳舞的筆跡。
公司事忙，我本不想去，可是史植基一個勁兒的勸說，他說我不該整天店裏家裏兩頭跑，做生意首重交遊廣闊，年年熱心參加的同鄉會如果不去，豈不是要授人話柄，被人批評。
想想他的話，說得倒也不錯，我把店務交給了他，出門自己叫車，才到街口，斜刺裏穿過來一條黑影，也沒等我停步，只聽見一聲親熱的「黃大老闆」，緊接著是劈啪兩聲，左腳皮鞋尖上，早已迅速的被擦了兩下，低頭一看，原來是擦皮鞋的小陳，他正仰著臉兒，笑得裂出了滿嘴的黃牙。
「謝謝，謝謝。」我連聲的說，右手伸進衣袋裏，想想，還是賬目分明的好，五十塊錢，我該到下個月的今天再給他。
同鄉會裏熱鬧得很，參加大會是有三五百人，我跟幾位相熟的朋友打過招呼，簽了名繳了會費，慢步向禮堂裏走，右手下意識的掏出一支金鼎牌香煙，剛才銜在口角，擦嗒一響，一團紅火飛向我鼻子，我一驚一讓，楊子江把他的金色打火機第二次遞了過來。
「黃大哥，」收回打火機，他又向我伸出了大拇指，「到底是您有辦法，摜倒了再爬起來，當伊唔介事，你不愧是我們浦東的大亨！」
「不要開玩笑，」我摘下香菸，關心的問他：「怎麼樣？寶號現在的景況轉好了吧？」
「還是艱難得很，」他脹紅了臉，皺眉蹙額的說：「這以後，黃大哥還要好好的幫我幾把啊？」
「那裏那裏？」我哈哈一笑，覺得應酬話已經講得夠多了，擦過他的身畔，繼續再往前走。
「黃大哥！」沒想到他又追了上來，附著我的耳朵，鬼鬼祟祟的說：「有一個好消息，我聽說令叔大人有新職務發表，要到台中去上任，他準備辭掉同鄉會的會長，黃大哥！讓小弟效勞一番，給你拉票，你來坐坐這張寶座如何？」
「豈敢豈敢，」我故意大聲的說：「同鄉裏年高德劭的老前輩多得很，我黃某人有幾斤幾兩？敢有這種企圖？」
「哎———，」他笑得眼睛眉毛一齊動：「誰不曉得你老大哥的名望和地位，這樁小事，小兄弟算是效勞定了。」
我正被他纏得不可開交，忽聽一聲咳嗽，轉頭看時，那是我的九叔，他正從人叢裏擠出來，仍然板著那張不苟言笑的長輩臉孔，顯然是來尋我的。
「九叔，」我搶前一步，恭恭敬敬叫一聲：「恭喜！恭喜！」
「彼此彼此，」他的嘴角掀了一掀，暫停，望望我的臉上：「晤，不錯，你的氣色好得很，你還記得我的話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打起精神，重新做人，現在，你東山再起，恢復了從前的事業，你看我的金玉良言說得不錯吧！」
「是，是。」
「大後天我們全家就要搬臺中了，」他掏出香菸，緊緊貼在我身後的楊子江，跨前一步送上了打火機，九叔燃著，徐徐的噴了一口煙霧，意味深長的望著我說：「我因為要在臺中久住，機關裏宿舍太小，所以湊了點錢，買了幢房子。」
「是，是。」
九叔還想跟我說話，人數到得差不多了，大會即將開始，他老人家被人拉上台去，分手的時候，他還回頭高聲的向我嚷：
「一兩天裏，你到我那兒來一趟。」
「是，是。」
大家紛紛就座，司儀宣佈開會，猛然間我想起楊子江說要替我競選的事，就怕他假戲真做，弄出什麼尷尬，反正名也簽了，費也繳了，人也見過，這個場合不宜久留，我趁著會場忙亂，一溜就溜上了大街。（待續）
觀臉譜／石隱
- 2017-03-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