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孩提時,比較有印象的聲音,莫過於壁上掛鐘的報時,那種單純沉重而嚴肅的慢慢敲擊小鐘的音響,還有桌上鬧鐘定時所發急切而連續的鈴聲。它們確曾敲開了我幼稚的矇矓,也僅有它們的聲響,在孕育著我的成長,陪伴我度過歡樂而甜美的童年。
後來學校的鈴聲,接替了鬧鐘,再又喇叭形的鐘聲,取代著時鐘,於是生活變為有規律的節奏下推進,顯得莊嚴而又興奮。它們的聲響,也驚醒我對知識的追求。那迴繞著我的音韻,曾激發了我無窮的求知慾,也漸漸地增進了我所需的知能,助我認識人生,使我對人生抱有強烈的希望。
但是再從學校的鐘聲,轉移到工廠鐘聲,卻慢慢地,使我失去了先前般對鐘的興趣,直到對這單調的敲擊起了厭倦,因此也感到人生的喧囂,產生憂傷和煩惱,從此生活進入了迷茫的無涯浩瀚。
在鐘聲的鞭策下,如一層層緊繫著身子的繩索,縛綑得無法解脫,人就在它的中間不停地旋轉,筋疲力竭,僅留著的是失望與空虛,而且情緒始終隨著鐘聲而激盪,流離在無際的天空,不斷地馳驅又狂奔。我的心思終日又如敲鐘的小鐵錘,那麼地孤單而悽愴,因此無時不在設想遠離鐘聲,希望到另一世界去生活,雖然這不過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妄想。
鐘聲!世上有著不少的鐘聲,它發自各種不同的品質,五花八門的形式,來自各處不同的地方,也各自發出迥然相異的聲音,有的鏗鏘而高昂,入上雲霄;有的宏亮而輻射,迴盪在空際;也有隆隆而低沉,緩流於廣闊大地。這些聲音,有使人振奮激昂,有使人活潑而愉快,也有給人以悲傷而消沉。可是這一切鐘聲,無論其如何地不同,但在我的感覺上,均已失去意義,對它們都已生厭,再也不願聽任何的鐘聲了。
最近,在一個意外的空間裡,我突然聽出了一種新奇的鐘聲,它很自然地沁入了我的心扉。不久我也明白了,它確發自教堂,或許我的武斷是不合理的,它也可來自看不到的地方,雖然它與任何鐘聲,並無顯著區別,同樣會響澈雲際,震撼寰宇,也會盪漾大地,廣被人間,但它使人感受上,卻有特異的情境,於是我對它起了愛慕,我嚮往著它的來處。
現在,教堂的鐘聲,不!應該說不知來處的鐘聲,在引導著我,走向心靈洗鍊的聖地,指示我禮拜和靈修,從此神化的鐘聲,維護著我的整個心靈及生活。這種音籟,不但感受上特殊,即本質上,也有異常之意念,它賜與我安定、自得、莊嚴、清醒、和平、博愛 ,也啟開了人生的真理,使我在這人生大道上,得到光明的歸宿目標。它那莊嚴而明朗的音韻,永遠澄澈我的思維,淨化意念。自此我的生命裡,已沒有任何憂慮,也不再被煩惱侵佔,心境永遠安寧,只有樂觀、愉快和清新。
這個鐘聲裡,也含蘊了人生無盡的美與善,以及深藏著豐富的愛,讓大家自由去發掘、去體認。所以由於此,我對人生倍加熱愛,重新由出世復原入世,瞭解人生,親近人群。我深得精神上之昇華,有如耶穌之願負荷十字架,為人們分擔痛苦的抱負。
現在神化的鐘聲,已經維繫在我的心靈深處,也與我的精神生活,結了不解之緣。它那音律,一如我自己的心聲,只要我靜息時,隨即可聽到。我無需進入教堂,或者什麼特定的場所,更不必諦聽那有形的鐘的敲擊聲音,鐘聲已與我融和,成為靈修的感應,如神之永在我身,保護著我直到永生。它是崇高的象徵,偉大的代表,聖哲的預言,聖樂的序曲,聖詩的契引。
這個鐘聲,使我對世上已沒有要求,無需慾望,只有唯一的信仰,一貫的努力,即在於如何使這神化的鐘聲,帶給人類,使世上也受到它的感召而成完人。
鐘聲/黃美蓉
- 2017-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