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是雨!/乃欣

  • 2017-05-12
 (續昨)這段「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歲月,我常在雨夜裡,必騷人墨客故作風雅,伏案吟哦詩詞散文,雖無「蕉雨聲」和「梧桐雨」可聽,卻也從雨聲裡聽得了滿懷的愁思,在燙著金字絨布面的日記本上,曾經胡謅了許多「雨夜感懷」的詩詞。再度看到那些不成熟的詩詞,臉頰都會燒紅。不過,那段歲月真美———賞雨、聽雨、寫雨,自由自在,完全的自我。以後縱是有同樣的環境,怕也沒有那份心情,有那份心情,怕也由不得自己啦!
 初中畢業後,順利的考上臺中女中。離家很遠,必需負笈求學。第一次離家,心裡難過極了!還記得,臨行之際又是欲斷魂的紛紛雨;父親替我背著裝棉被枕頭的被袋,我雙手拎著行李;註冊、體檢、購買制服,父親都不厭其煩地跟著我跑,一切都張羅完畢,父親才從我的租屋回去。雨,還是淅瀝不停,我從窗口目送父親瘦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簾中,眼淚再也沒法忍住。想到朱自清寫的那篇溢滿親情的「背影」再楞楞的望著迷茫的雨幕,突然感到,父親不再是瘦削的,而是一個壯碩的巨人!呵!在巨人的臂彎中,我們成長,是巨人的雙手推著我們邁向前程!
 唸高中時期,家中經濟最拮据,姊姊和我同在女中就讀,弟弟也到臺中唸私立初中,三人的生活費用已花掉父親整個月的薪水,父母不得不犧牲假期,上山下田地工作,我們也緊衣縮食,兩塊錢陽春麵打發一頓,或一塊錢白饅頭買回來伴開水喝,一心只想考好大學,三更燈火五更雞地啃書,再沒心情去賞雨、聽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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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後,姊姊和我很順利先後進入師大,吃、住、學費全免,家人鬆了一大口氣。
 剛到師大,住在舊宿舍,室友們來自各地,脫離了高中的「桎梏」,大家都攜著自己的彩夢進來,卻拋不開淡淡的鄉愁。天晴之際,常到宿舍前池塘邊石椅上清談,說我故鄉,說我夢幻,說宇宙,說感情,說風花雪月。仰望天上星星,俯臨一池碧水,真覺人間至美也;天雨之際,我們這些十七、八歲的瘋女孩,常故意把燈也熄了———聽雨滴池水聲,或由唸國文系的淑芬唱一些有關雨的詩詞。
 有時,慧芬也吊吊嗓子,以國劇的調子唱出白樸的梧桐雨:
 「這雨一陣陣打梧桐葉凋,一點點滴人心碎了,枉著金井銀床緊圍繞,只好把潑枝葉做柴燒鋸倒。」
 興致來了,點根蠟燭,翠萍彈著吉他,我們或坐或躺輕哼「雨的旋律」、「寒雨曲」。濃厚的友誼、真摯的友情就這樣的培植起來!
 臺北的雨,一直是令我很懷念的!
 曾經,冒著雨絲排隊兩個鐘頭,就為看一場「亂世佳人」;曾經,和沈撐著雨傘走三條街,就為吃一碗「正宗牛肉麵」;曾經,捧一胸熱騰騰的小籠包子,不願雨淋,就為滿足那群宿舍老饕們的食慾;曾經,在圖書館裡看書,驟雨忽至,好友們殷勤替我送雨傘來;曾經,撐把小花傘,到植物園去賞雨中的池荷;曾經,在鄉愁無以聊寄時,把臉貼住冰冷的玻璃窗,傻望窗外細雨;曾經,情緒低潮時,任性地在校園中徘徊、淋雨;曾經,忘了帶傘,平時以「當人魔王」著名的李教授,竟要我和她共把傘遮雨,那時突地感到她仁慈和藹又可親;曾經,換了三趟公車,在颱風夜裡去趕家教;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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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詞人蔣捷的「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雁斷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鬚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這首聽雨是我最喜歡的宋詞之一。人,很少能不隨物移情的,也很少不隨年齡的增長,對同一事物,產生不同的感受。雨之於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有時,它是恐怖的,有時它又是夢幻的、唯美的,有時它充滿了溫馨,有時它顯得那麼殘酷。而雨,依然是雨。
 我時常忖測著,再過幾十年,鬢已星星時,再「聽雨僧廬下」,又該會有何感受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