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個月,我每天都被張著血盆大口的惡夢追逐,內容是千篇一律支離破碎的片段,一部老舊枯燥的放映片,畫面早已因為播放過度而滅了色調,甚至濛了白框細格,每一個場景都變得模糊不清,像極了歌舞名角哭花的妝容。夢裡播映的永遠是那幾幕,他絕情說了不,毫無留戀轉離的背影,一雙哭到紅腫發痛的雙眼。從眼中泌出來的淚珠,彷彿是場滅頂的暴雪,至少在我心中是這樣想。
那簡直是個慘透的夏天,每天的生活幾乎是在如爛泥的水圳溝打滾。我茫然的身軀配上空洞困乏的靈魂,是張畫花的丑臉帶著扭曲變形的面具。笑不再真誠,只能是臉上肌肉的拉扯,牽引出扭曲的弧度,哭是真的悲痛萬分,用盡力道關閉卻束不緊的水龍頭,斗大的淚珠從細縫中湧出。
浮世如常,靜止的時光被果凍膠狀的記憶凍結,就像是置於琥珀中的上古生物,默然等待人類的探勘,也像是雜誌未拆封的夾頁,如果想要窺視,那麼必遭破壞。」
很久以前,在我還沒有認識彼女之前,她不是這樣,也沒有成天沉溺在緬懷過去悲傷中,因為一場意外,她的世界就垮了,無法從向下跌落的砂礫中逃亡。
彼女,我認識她的時候才不過十九歲吧!我考上教師證第一個帶的導師班,所謂為人師者,解之惑者,育人以知識,得知以學問,關乎予真心。原先我打算採用輔導老師對我們的那套-寫週記,可是又覺得寫週記這件事,到底會有多少人認真寫,一來那個青春揚灑的年代稍微動盪就夠鬧得人仰馬翻、眾所皆知,二來也是因為週記要打分數,多少人一邊寫著週記,一邊參考偉人傳記,時不時還要插上一句『逆流之魚』、『尾生抱柱信』,這方法根本行不通。
後來我想到大學的心理學課程探討過作者和投射他們心裡狀態的角色,例如以『生為人對不起了!』為著作『人間失格』的太宰治,他的著作幾乎是他平生的自傳體呈現。所以我要他們寫一篇故事,以上就是彼女交上來的內容。
後來我把她叫來,起先她是什麼也不肯說,嘴巴憋得深緊,彷彿一說出口就像什麼開關給打開了,眼淚就會如決堤洪水般湧出。後來,我給她說了很多開導的故事,關於我放蕩不羈的年少做過後悔的事情,也說了成長以後的感慨。
人是需要被啟發的,就像蠟燭要被點燃一般。她聽了我的話,受到了感發,徐徐緩緩的說起屬於她的悲傷。
「是我爸,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對他,我還是後悔的不得了。」當信號被引燃,她的淚眼珍珠就斷線了。
彼女家住在高雄,因為學校的關係,目前寄宿在新竹,離家前,父親因為成績的事情唸了她幾句,哪個家長不是希望小孩好,望女成鳳,不過青春期的孩子總是覺得父母關心的很多餘,所以應了一句「做你女兒真倒楣!我真不希望你是我爸爸。」就負氣去搭車,車程中傳來不幸的噩耗。彼女哭著表自己是有多愛父親,而且多麼高興成為父親的女兒。後悔總是在沒有機會挽回才油然而生。
我常常告訴現在的年輕人,玩樂、工作、生活休閒都很重要,但是要留時間陪陪家人,告訴他們自己的想法,並且不吝於表現自己的愛意,因為自古以來有太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缺憾。
彼女/林君
- 2017-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