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我對於自己這種不正常感情的發展,有一種可怕的喜悅。『人生,不是一連串的夢嗎?』我想。我的長篇小說『哀歌』,原擬寫十萬字左右,但由於心情不佳,臨時不得不改變原來計畫,把它儘量縮短,且小部分有所更改,準備草草收場了事。雖然明知這樣做,是扼殺自己的藝術生命!」
「不良的情緒,可以影響一個人作品的成敗,也許是呆滯的筆觸中沖淡了文藝情調,也許是寫作態度忽然不夠謹慎的關係,不久,我便接到一封編者的來信。心想,準是編者對我的作品有所指責。我收到的那封信,並沒有馬上拆開,我認為我的文章,有我的觀點和作風,我有充分的自由,編者是無權干涉的。續稿限期到了,我又開始提筆。筆,意外的沈重!突然,我想到了編者給我的那封信,或許他的信,是出於純真的友誼,對我的小說,有參考的價值,於是,我把信拆了。」
「天哪!你猜信是誰寫的?多工整的字跡啊!原來竟是蕭湘的手筆。信裡,蕭湘告訴我,他非常欣賞我的作品,讚美我是當代最優秀的女作家。他喜歡我的小說,更喜歡我的散文。他說我的散文,每一篇都安排幽美的意境,簡潔淡雅,更可貴的,是情之所觸,意到筆隨。不管是抒情敘事,同樣保持了那份特色。其次,他說到『哀歌』本身,他認為我寫長篇小說,比寫短篇小說成功。最後,他提醒我,寫長篇小說要有耐心,要有始有終,不能前後不協調、不統一。他對於我把『哀歌』有草草終場的趨勢,表示遺憾,勸我本著原有的精神,為藝術前途而求更大的貢獻。」
「次日,我寫了一封回信,向他致謝。從此,我們經常通信,在寫作上,我們成了互相勉勵的知友。我和蕭湘由通信建立了濃郁的情感,由於時間的增長,我發現了他是一個挺可愛的人。他坦率、熱情,有理想、有自信。有一般男人的優點,卻沒有一般男人的缺點。漸漸地,我對他納罕起來了,因為他絕口不提愛情。」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給他一信,約他會面。不料,我的信尚未付郵,他的信卻先我而來。看完信,我高興得跳了起來,原來他邀我到『南夜』喝咖啡。據他說,在南夜樓上,靠左面末一個位子,是他常坐的座位。那兒靜、雅,每天,他都要在那兒寫稿。這是一個好消息,我自然準時赴約。到了南夜,我很快便找到了他。」
「天哪!我幾乎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一個奇醜的男人,他,難道就是我羨慕的蕭湘?當時,要不是他抬起頭來看我,我是會拔腳逃跑的。『小姐,你……你就是文卿吧?』『你……你,你就是蕭湘?』當我走近他時,我更驚奇了。當時,我覺得有八個字可以形容出我的一切,那就是『精神緊張,手足失措』!他的反應,似乎也和我相同。」
「我像木偶般坐在他對面,仔細注視他。他,短胖的身軀,扁而小的頭,薄薄的兩隻耳朵,豎起好高,眼睛灰黯無神,酒糟鼻子,顯得非常臃腫,嘴闊大而且是歪的,稀疏幾莖鬍髭,滿嘴的黃牙,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感。看他的年紀,大約四十歲出頭,說話時,他的喉嚨沙沙啞啞的。我想到他曾經是我夢中的愛人時,我真想大哭一場!」
「『文小姐』。也許我給他的印象太難堪了,傷了他的自尊心。因而他改了信中『文卿』那種親切的稱呼。他的嘴角仍掛著微笑,但他的笑比哭還難看。『今天,我冒昧地邀請您來,感到非常抱歉!』」
「『蕭先生,您太客氣了,在寫作上,您給我寶貴的指示,我是萬分感謝您的。』我也被動地改稱他『先生』,更使人奇怪的,我發現我的態度非常冷峻。我們不再是信中的知友,而是在向陌生人敷衍。在和他告別之前,我們究竟還說了些什麼,已記不起了。」(待續)
女作家的故事/陳玉燕
- 2017-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