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四季憶往/計安邦

  • 2017-09-29
 童年時期家居台北市南郊景美,五○年代的深刻印象,門前一畝四方田大約近千坪,田邊有一條灌溉溝渠,左鄰右舍繞著稻田而建,溝渠邊是一條細長的水泥小路,向左走百步就是景美山,名聞遐邇的「仙跡岩」正矗立在山頂。向右走百步出景後街,右側即是景美大戲院。循著前行方向不久已達景美街上,這整整一條大街兩邊都是商家,再往右邊通過土地公廟前進,則已走入最熱鬧的景美集應廟前大廣場。
 順著山邊有一條從新店跨過景美溪往南,向公館方向流經台大新生南路至大安區灌溉農地的瑠公圳支流。山腳下沿著圳邊又是一長排紅瓦平房,走往平房的盡頭向左轉,也就是仙跡岩的登山口。這一幅田園、山陵及紅瓦平房的風景畫,在臺灣電視尚未普及的年代,正是我們一大群小男孩(野小孩),一年四季嬉戲成長的活動空間。
 春分,農曆新年過後一周,農夫們已開始引水入田,隔周,則已可看見水牛在犁田,牠很努力的邁著牛步向前行,農夫光腳站在犁刀架上,頭戴斗笠兩眼直視正前方,左手握把右手執鞭。我們站在水溝旁咫尺距離,可聽到水牛轉頭換邊犁田的喘氣聲,也能看見牠口沫橫飛吐舌的嘴臉,好一幅大地春回、農夫春耕忙的景象。
 兒童節過後天氣漸暖,學校換上夏季制服,假日,仙跡岩就成了我們的後花園。那是個居家還穿木屐的年代,上學是照規定穿皮鞋,有體育課時則當天改穿球鞋。唯獨登仙跡岩是大家有志一同光腳就上山,十幾位小小硬漢從入口處陡坡的石階拾級而上,左彎右拐兩百階一氣呵成。此時來到一處開闊山坡地,放眼望去住家全成了小積木,遠處是新店溪,近處則有山腳下景後街底的一大片水田,秧苗初長綠油油毛絨絨,神似一塊塊蛋糕,特煞美啊!
 全體光腳部隊繼續攻頂,山陰道上兩旁綠樹自然拱頂遮陽,漫步其間這是我們的自然課教室,沿途花木扶疏鮮紅翠綠,處處是蟲鳴鳥叫,讓小朋友們忘卻大腿之辛勞,終於我們登上仙跡岩,大殿上供奉著主神「孚佑帝君」即道教的呂洞賓,我們年紀雖小,但雙手合十頂禮膜拜三鞠躬。走到廟後山之巔,眼前矗立著兩顆巨石又大又高又圓,我們魚貫走上小石階,有一雙小腳凹印與巨石融為一體,此即「仙跡岩」的由來,傳說是呂仙由木柵指南山騰雲飛向公館蟾蜍山要斬蟾蜍精,過境景美山頓足所留下「仙跡」。景美仙跡岩海拔144公尺,地處北市南郊,登頂視野遼闊,是附近台大、師大、政大、世新學生最愛郊遊的好去處,誠然「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夏至,暑假午後景美溪畔世新專校側門灣潭處,擠滿下水游泳消暑的各路英雄好漢,又叫又笑好不熱鬧。此中有一奇景令人不禁莞爾,許多小學生在下水一小時後紛紛趕緊起身上岸,將短褲掛在竹林裡曬太陽,然後繼續回到溪裡泡水嬉戲,等短褲曬乾後再上岸穿好準備回家。此處曾經多次有學生溺斃,因此,家長們早已三令五申嚴禁去景美溪泡水,若被發現短褲全濕,回家後鐵定會被痛打一頓。
 秋分,開學後一個月,已近中秋,又是十月國家慶典最多的季節。秋高氣爽的日子,有國恩家慶的感覺精神特別愉快,門前水田稻穗粒粒飽滿,黃澄澄一大片是豐收的秋實。不久,農夫派出收割大隊全副裝備兵分三路,一半人彎腰割稻,另一半人接手打穀,再一半人打包上車,最後將一束束稻草捆綁矗立田間,完成收割任務。隔周起,千坪稻田又成了我們的運動場了。首先登場的是擲土大戰,在適當距離外將一顆顆泥土連根拔起,堆疊成一大排土丘,開始兩軍對陣投擲土彈,等全數投擲完畢後,再盡量恢復原狀將泥土埋回田裡,否則隔幾天農夫回來巡田,絕對會面向四方破口大罵,聲音尤其宏亮。
 中秋節的晚上有人上山賞月,秋月皎潔光照四方,是很適合邊吃月餅邊吟唐詩的氛圍。另有一批人老早就到集應廟前廣場報到,向推成小山一般高的月餅攤,玩起博餅試試手氣。秋末是景美的大事,農曆十月十五日,集應廟保儀尊王生日,景美全區大拜拜,入夜,各地親友擁入景美大街小巷,讓我們見識到何謂「人山人海」真是熱鬧。
 冬至,蕭瑟的冬天北風呼呼寒氣逼人,小朋友的活動空間退回屋內。除了必須起早爬黑全身包緊緊趕去學校上課外,大家已經高掛球鞋準備歲修了。期末考過後一年又到了盡頭,說是又長了一歲,其實也必須靜下心來作課業學習上的檢討與精進。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離開景美已逾四十又幾年。多年前在市政規劃下,從世新大學沿著山邊拓建成四線大道稱為景興街直通興隆路二段,老鄰居的住屋全拆了,而那畝四方田也成了住宅區。民國九十九年,台北市新聞處出版公元2000年《台北人物誌》全集三鉅冊,在第二冊藝文類,特別為文山區耆宿先外祖父林佛國先生做專文報導,經詳讀後赫然發現,「景美仙跡岩」是民國三十四年台灣光復後,由林佛國先生發起並擔任建廟主任委員集資興建,歷十年歲月陸續完成,期間有幾次還發動景美鄉親、景美國小學生,接力搬運磚瓦建材上山。走筆至此,緬懷先人「篳路籃縷以啟山林」的壯舉,致以崇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