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落在東引的青春/廖悧芸

  • 2017-10-31
 此行是一個塵封已久的心願,已規劃過數次,終於在細雨霏霏的五月下旬,全家一起到國境之北的東引島,體驗爸爸在外島當兵的青春歲月……
 夜幕低垂的高速公路,一匹匹狂奔的馬往前方奔馳著,濺起的水花混合著塵土,不停滴落的細雨,打在逆風急駛的擋風玻璃上,發出了淅瀝的樂音。我懷著期待及興奮的心情北上,彷彿沿路的雨,都在歡送著我,到達基隆港時,已是晚上七點了,漆黑的海平面,除了雨滴依舊,就只有零星燈火點綴著美麗的黑夜。
 晚上九點四十六分,終於登上船,船上的臥鋪就像電影裡的一樣,全無新鮮感。不久,船緩緩地駛離基隆港,開了約一百餘里,風景已從燈火點綴的港口,轉變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汪洋大海,船速也逐漸地加快。站在舺舨上,彷彿置身於外太空,下一刻又重回重力地帶,翹起的船身拍打著水面,濺起了一波波的浪花,連平日不會暈船且事先服了暈船藥的我,都感覺吃進肚子裡的食物,不斷地在急湧翻攪著。此時,爸爸說大約還要八個小時,才會到達目的地-東引島,我就只好識趣地入艙先睡了。
 翌日清晨五點半左右,被船上的音樂鬧鐘聲給喚醒,驚覺自己身處於一片汪洋的船上,梳洗罷,便信步走到舺板上去吹那涼快卻又帶點濕黏的海風、看看煙霧瀰漫的海景,感覺船速已漸慢了下來,往前望去,有一座島嶼,心想:「應該到了吧?折騰了一夜!」就在此時,爸爸說已經到囉!千里迢迢終於來到了戰地-東引。爸爸繼續說著:當年新兵剛到島上,就接受了學長們給的震撼洗禮,就是支援拿塑膠炸藥去炸山洞當發電廠,有趣的是其中有十分之一是不會爆的炸彈。而當時正逢天安門事件(又稱六四事件),需要隨時戒備有敵軍入侵,槍砲彈藥等軍備也要搬到壕溝裡,雖然新兵們恐懼與不安滿佈,但還是得達成長官所下的指令。有誰曾經細數,多少士兵的血、汗、淚,留在這座東引島上呢?
 下了船,拖著行李,大夥坐車到達民宿,望向窗外,民宿外是一大片的藍綠色海景映入眼簾,碧綠色的海水拍打在岩石上,一陣陣的涼風拂面而過,有鹹鹹的味道,翠綠的鱷魚山靜靜地趴在西引清水澳西岸,彷彿在守護著島上的居民。這裡沒有大都市吵鬧的喧嘩聲,沒有燈火通明的街道,也沒有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有的只是個鄉下小漁村的安寧與悠閒而已。整座島嶼約莫只有六百餘人,和島上的居民交談,可以感覺到他們似乎過得很幸福、快樂。
 今天正好是大退潮,所以我們十點多就到民宿附近的峽灣,去挖肉質鮮美的千佛手和海鋼盔,下午坐船繞過了北固礁,還因此出國了兩分鐘。站在國之北疆上,往左手邊看去,即可看見在三個不同年代火山噴發後形成的三色岩,一片平坦的岩石上,小松鼠和變色龍也有著一段互相扶持的傳說故事。豔陽直晒,在東引島的沿岸上,沒有任何一粒沙子,都是一顆顆大小分明的鵝卵石,到了有大炮設置的據點,爸爸就會分享當兵時跳砲操的往事。望著平靜的海面上,很難想像這裡曾被機槍掃射過。每年的十一月到隔年三月,是外島的黃魚季,不時會有捕魚船隊到附近海域炸魚,甚至有對岸的漁民偷偷靠近岸邊作業,雖然知道漁民們的辛苦,但還是得驅逐。聽爸爸說,濃霧瀰漫時,看不清是否有漁船在島的附近,但只要漁民一炸魚,整個島都會震動,士兵們就會拿起機槍驅趕船隻,爸爸還說當時他最常講的就是:「看到船就打,但不要打到船!」聽起來是否有些弔詭呢?
 聳立於東引島世尾山山腰上,是有著希臘風格的東湧燈塔,一旁就是懸崖峭壁。在早期,純白色的東湧燈塔位於管制區裡,守燈員可攜帶家眷住進燈塔裡,為了供應人員食物,管制區內還設有雞舍、豬舍等,在那物資缺乏的年代,這些優渥條件可是讓當地居民羨慕不已呢!還稱此地為「東引別墅」,但怕高的我卻不這麼覺得,直到我來到了「一線天」。一線天是海蝕溝地形,岩壁垂直相鄰甚至相接,僅靠著一座小小的水泥橋,就可到達另一邊,白色浪花拍打著岩壁,彷彿在一遍遍訴說著前人的苦,濺起的浪花則是他們留下的淚,望向一旁,岩壁上還刻著「天縫聆濤」四個大字。靜靜地欣賞著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站在高處的我也暫時忘記了害怕。
 翌日清晨,我們依依不捨的告別了東引島,我帶著滿滿的感動,回到臺灣本島溫暖的小窩,感謝爸爸從年輕即開始的堅持與實況轉播般的分享,讓我在充滿無奈的開端中,有個意外的心靈觸發之旅,期待以後我也能像爸爸一樣,對自己的孩子述說充滿生命感動的故事。【潮•寫馬祖—2017馬祖文學獎青年創作組/文:連江縣政府文化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