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流/林俊德

  • 2017-11-02
 平日,記憶想要以單薄的力量與無情的時間、歲月做無謂的拔河抗爭,卻沒有清楚發現時間與歲月是把鋒利的剪刀,把過往的一切片段粉碎。
 之前,從不知它是這樣的快速。影像肯定稍縱即逝,在恍惚中你就像沙漠裡的沙。不想忘記妳,在每天交通混亂壅塞的路上是可能的,我的思緒自由的進出且選擇停留在和你並肩的時光和氣候裡,是否所有失去情感的生活中,這是一成不變的公式。
 初秋剛過颱風的狂肆,夜裡細雨穿梭棕櫚樹間隨風斜斜,我們在車裡跟著一路上明滅的燈光滑向地平線,聽到海水不斷拍打岸邊的聲音就在身旁;白日盛夏陽光在海邊,炙燙的沙上遺留的腳印,妳總是不帶什麼表情,妳比想像中更不善表達自己;遠離都市小鎮有新月高掛照耀路旁颯颯的芒草,像一座遊樂園,在摩天輪最高的一點,我帶著28歲的心情呼喚妳的回應,安靜的走過:::所以我轉身,我以為妳就在我背後走著。
 是的,往事在此出現斷片,閃著白光說著到此為止。我不斷回溯過往,許多當時難以覺醒的情節,一點一滴變得清晰。一度以為將會根植心中成長為一棵茂密的大樹,當作對妳的紀念。我會牢牢記住妳,妳曾說:無須如此花費精神。我驚訝妳的回答,聲音肯定遙遠而冷漠,如同一個陌生的過客。然而,此時,我明白記憶的景框在眼前瞬間迅速退後,再變成黑白無聲,沒有輪迴,回憶讓人年老,而每一個片段彷彿百年一般流逝一次吊詭的衰老,書上說:記憶太多,也就什麼都沒有。人們真的抵擋不了時間洶湧的浪潮嗎?真的,如同沖刷海灘上毫無力量的足跡,我想,在妳平靜的表情,是不是早已預見日後的結果?
 開啟燈,回到屋裡的第一個動作。我看著牆上發黃的顏色,一塊一塊,往事很清楚的在上面留下了漬痕,以為是妳的留言寫著我來過了。想像宛若幽靈在屋裡到處流晃。穿過浴室、鏡台、洗手槽、浴缸、毛巾架、薰衣草的味道已經淡了;半開的臥室門、書櫃、電腦鍵盤、床的一角、窗外吹進的風在撥動過期的月曆;穿過廚房、水龍頭、流理台、排煙機、冰箱的馬達聲音,也不停的發出轟轟響;在客廳停住,茶几上的萬年青、電話、牆上無名的油畫、沙發。
 記憶在這裡停滯、空轉。房裡的所有擺設就像舞台上的佈景,彷彿缺少了演出的對手,他們都被遺忘地各自安置在角落,妳早已匆匆下戲。 空氣中瀰漫著博物館大廳的感覺,高大寬闊的廊柱和天花板;腳步和大理石地發出的聲音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依舊站在原處,頓時失去空間的知覺。唯一清楚的是,我仍想感覺妳的存在,平息的哀傷原是激昂的聲音從心底深處汩汩地傳來,我在生命的交界必須選擇一個答案。:::黎明在雨聲漸逝的時光裡來臨,天剛亮,我也跟著醒來,又是另一天。
 醒後再也不能安眠,也許該更動房裡的擺設,像是一間陌生的屋子,開始可能不太習慣。想像到這裡結束, 晨霧散盡在天空中。是的,聰明的人應該明白不讓自己陷得更深,又正是時間的問題,如同遺忘妳一樣。感情的事本就沒什麼好說的,它來的時候溫暖而明朗;它要走的時候誰也攔不住。
 這樣到底有沒有遺憾?隨著車子前進,從玻璃窗望出去,整條路在行道樹裡充滿和暖的顏色,沒有陽光的刺眼,兩旁的廣告招牌隱身其中,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又回到次序之中,一切都不再明顯;陌生和平凡。紅燈停,綠燈走。這一條整個城市最美麗的林蔭大道刻著千萬個瞬間,無論停留多久仍要朝向腐朽,我們,也曾在其中。妳在斑馬線的一端出現,眼神專心注視對岸,頭髮隨風飄動,我認出你身上的衣服在車行的速度變成一片失焦、暈染且影像模糊。我們沒有機會暫停下來,詢問彼此。妳知道嗎?我曾在別人的口中聽到關於妳的消息,雖然只有幾秒中提到妳的名字,純屬意外;對我而言,卻彷彿在時間之河逆流而上,如果我們是這樣的無緣份,為何我會在那個時候如此的朝向你且短暫如日昇日落。我想知道:是否你也會假裝不經意地提問我,話題中略略帶過,就像我一般:::。
 回憶往昔在剛過零時的夜。
 雨後充滿水灘的巷弄,飛濺起的水花和安靜溶在黑暗裡,腳步一起一落,害怕多出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轉身,身後的巷道混著黯淡的白色街燈一同消失在遠處,兩旁的停車和電線桿下的垃圾彷彿進入漫長的冬眠;招牌熄滅最後一個燈管。也許此時驟淋起的夜雨,在燈下一絲一斜無力的飄飛。妳站在我背後,身體在水灘裡淺淺的晃動,流光模糊妳的臉。冷意隨之竄上身,哆嗦。
 我微微的往前向妳, 在彼此不動的時間裡結成薄冰因而破裂,一時驚動了夜,睡覺的聲音如同所有故事的開端。
 彷彿時光回流,在接近嚴冬的夜,我以為時間會長久堆積如灰,當無意撫拭記憶上面的塵埃,原來不過是掩蓋!肯定像是一把利刃把我的頭蓋骨劃開,腦子裡的唱片正如跳針重複同一句歌詞,宛著一絲一斜的細雨,他不停唱著,真的就這樣結束嗎?這會不會也像那個夜握住妳的手,卻是我的溫暖。妳沒有在我身後,一切似乎逃不過往事的冷眼旁觀,也正如季節般的悄悄變化, 妳從我的記憶裡消失,當我輕輕關上門,冷風在門外快速掠過,寂寞卻跟著進來。
 現實肯定沒有想像中的簡單,我無法去一一解析任何關於潛藏的面貌。電話裡傳來妳的聲音算了吧的時候,我的確是很清楚的聽見了。四周的一切,變成一面巨大的鏡子,反照的時間頓時全被牽制住,進而陷入一個複雜的空間,在那裡凝結出過去。
 看著自己的表情,久久不動地,面對一段感情的挫敗,明白那不過是個姿態而已。沒有辯白,我以為這是最好的防禦。就像往常的日子流過去,在幾個月之後,不經意的感到惆悵,不滿與憤怒,是那麼莫名卻又實實在在的痕跡可循。妳變成記憶裡天平的一端,卻不能與我沉重的感情取得平衡,悲傷是從未考慮的因素,當然也沒有想過人在承受痛苦後的延展性,這是命運之神給予的天賦嗎?還是一種進化的結果?你從不曾告訴過我。最初的時候, 我仍能很清楚感受妳的氣息在身後緊緊跟隨;後來,妳的出現在我的夢中輕輕走過,穿著每次我們去打羽毛球的運動鞋,當我深切的感覺到,妳已模糊。
 時間一刻一刻堆造出一座座透明的厚牆,隔著它我們很難看著彼此,在經過這麼久之後,妳始終靜默。窗外又飄落了雨聲,就像通俗劇應有的場景,今年的冬天漫長到底。
 我長長嘆息著,曾經一度認為我將走不出這樣的失去的命運之中,可是後來清楚發現,現實肯定比想像中複雜。是的,再過一段日子,只要再過一段日子,你將會變成一絲抹煙。
 我常想:往昔的傷痛或許不再是兩方感情的消失,而是我漸漸地要將妳遺忘。(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