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猜得不錯，儲藏可能有鬼。
當初，這耳邊的悄悄話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傳開的，似乎已不可考。我們只是知道，在我們轉到小學的老建築主樓三樓後，五年甲班的教室就位於三樓最死巷，也就是最邊間的一間教室，換句話說，從地理位置上看，三樓唯一的樓梯在三樓的最左側，而五年甲班的教室位於最右側，所有的人要到五年甲班的教室，就得上樓梯後走過其他所有的教室外走廊，才能進到五年甲班教室，而儲藏室就在走廊的最盡頭。
儲藏室是經常被用鎖鎖上的，裡面放置著三樓各教室所需的各種打掃用具和雜物，它的空間看起來似乎不小，但顯然是老舊巴洛克建築的關係，整體的結構很厚實結實，但巨大的廊柱卻也擋去不少陽光，而儲藏室正好與投射過來的陽光形成九十度角，因此即便打開門了，光線還是只能很有限度地反射在邊角之處而已，整個儲藏室的空間還是處於陰暗中，即便微弱的陽光因反射而透過來，卻也讓人感覺陰森怪異，陰暗還是多過光明，尤其是在放學下課的黃昏時間。其實，儲藏室裡還是有個小燈泡的，用繩拉的那種，一拉就亮，再拉就熄滅，不過，它往往不知道為何總是時亮時滅的。
為了解除同學們的疑慮，或者說為了考慮同學們的安全顧慮，學校的老師會挺身出面解釋，儲藏室那是電線接頭有點問題的原因，所以時亮時滅，不用擔心。但解釋歸解釋，那電線接頭似乎就是沒完全修好過。所以，有個隔壁班五年級的女同學，在放學下課後獨自進了儲藏室拿取打掃用具打掃教室時，不知為何就哇哇大叫逃了出來，然後傳說，她在剛拿取一個水桶與畚斗後一轉身，就覺得好像有人用尖尖的利爪，輕輕地搔她的後背！
阿德也繪聲繪影地說起這件事，好像就像他親自見到的一樣，儲藏室有鬼！接著我們五年甲班的同學都這樣說，因此到了放學下課時輪到誰打掃清潔教室，一說到要去隔壁的儲藏室拿打掃工具，那比其他班級的同學還擔心害怕，因為儲藏室就在我們教室隔壁。不過，聽到此事的老師都一笑處之，還說沒這回事，可能是同學心裡原本有一絲害怕黑暗，所以就產生錯覺了。但這說法阿德都不相信，他還說，儲藏室裡有鬼可能是真的，因為儲藏室就有時會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那不是有鬼是什麼？
我說：「但也有許多人沒遇上啊，哪有？」
但阿德還是堅持，有鬼。
我問阿德：「你爸是警察，要不要找你老爸來抓鬼？」
阿德斜眼看著我，一副不屑的表情說：「我爸是抓壞蛋的好不好！」
但我還是不死心：「阿德，你是警察的兒子，那你還相信有鬼？」
阿德經我這一激，想了半天，好像終於心智有點動搖了：「老師說世界上哪會有鬼，但我真的聽隔壁班的那女同學的同學說，她真的被抓了一把，真的，應該是真的、、、可是，我也沒真的見到過，世界上不可能有鬼的吧！」
說完，阿德還扶了扶自己的近視眼鏡，用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好像防著我會給他下套一樣。我裝著毫不在意地轉過身，低沉地說：「作文裡還說自己老爸抓壞蛋有多偉大！呵呵，都是假的吧，兒子都如此膽小了，老爸會偉大到哪去：：：」
這下子，阿德的雄心大志可來了：「世界上本來就沒鬼啊！」
我立刻接口了：「本來就是嘛，世界上本來就沒鬼，再說，阿德是警察的兒子，哪有警察的兒子會怕鬼的！壞蛋都不怕了還怕鬼？」
這一天下課放學後，我們都紛紛慫恿阿德接下打掃教室的任務，阿德這時才用更大的眼睛盯住我，他心裡一定在想，又被設計了。
黃昏柔和的夕陽發出橘紅色的光，斜斜照在巴洛克古老學校主樓建築的廊柱與教室上，然後留下斜斜好看的厚實陰影，樓外有好幾株散落的高大棕櫚樹在南部炎夏的風中，用力擺晃著它們的枝葉長髮，偶爾會有一些蝙蝠從棕櫚樹的樹頭竄出，到處巡視討食，牠們將巢穴築在棕櫚樹樹頭，自從我讀這小學一年級開始就看過牠們身影了，所以我判斷牠們已生活在學校裡好幾代了。這時，校園裡已歸於安靜，向晚的光線已難得逐漸反射到三樓，除了偶爾響起的定時鐘聲，除了留下來打掃教室的同學，三樓盡頭的儲藏室木頭門的鎖被阿德打開了。
我相信按著值日表留下來打掃教室的幾個同學都不會主動接近儲藏室的，他們應該會力推阿德去儲藏室將該用的打掃工具拿出來分給他們，所以阿德也會因為自己老爸是警察，而礙於這樣的關係與面子，阿德是絕對不會反對的，只是阿德心裡有多害怕我不知道。
阿德拿了鑰匙，低著身終於打開儲藏室的鎖，木門嘎嘰嘎嘰的叫了兩聲，一推，開了。
其他的同學就留在教室裡從窗戶中探出腦袋，安靜地用異樣的眼神盯著阿德的背影，向晚的光線這時已然將阿德的側影拉得好長好長，長得都快伸到教室走廊的牆壁上緣了。我看不到阿德的表情，但至少阿德還表現得很勇敢，因為留下來打掃教室的同學中，還有一個是阿德喜歡的女生，如果阿德順利取得打掃工具了，並能全身而退，那阿德一定在那女生同學面前大獲青睞，我猜這也是阿德想藉機充英雄的原因吧！
阿德先將身子踩進儲藏室一半，探身舉手去拉一下儲藏室裡的燈泡拉繩，燈泡亮了；他稍稍伸直的身子，在不停搖晃的燈泡發黃微弱燈光照耀下，儲藏室裡的明暗也跟著不停地搖晃變化，阿德現在要趕緊做的就是越快越好看清楚要拿的所有打掃用具的擺放位置。然而，阿德才又向前挪近一步想有所動作之際，依舊搖晃的燈泡忽然一閃，滅了！
此際，阿德的身子幾乎已被儲藏室的黑暗吞沒了，接著匡啷一陣巨響，阿德不禁失聲大叫，哇哇哇地跳起身來，像是被什麼咬住腳卻急著脫身一樣！
探頭的其他同學也不禁跟著差點叫出來，幸好阿德這時並沒急著往外逃，因為燈泡又一閃之後，亮了。原來剛剛不小心踢到一疊立起卻歪斜的水桶，這疊水桶就稀哩嘩啦匡啷一陣掉了一地。阿德似乎喘了口氣，又扶了扶眼鏡，回頭看了看教室那邊的同學，又壯著膽憑藉搖晃的燈光，終於稍稍看清儲藏室裡的大概佈置了；儲藏室沒有鬼，但牆壁和地上到處是疊了又疊，同時雜亂散落的各種各樣打掃工具和掛滿蜘蛛網，顯然這些工具一旦被匆忙取走，等歸還時更是急匆匆地像見了鬼一般被胡亂丟下來的，甚至是平時缺乏整理而致蜘蛛網遍佈，看起來是蠻恐怖的。
阿德這時的膽子應該變大了，他不禁吹起噓噓不成調的口哨為自己壯膽，水桶、畚箕、竹竿，以及大大小小的掃把都是需要的，但再怎麼說也不宜逗留太久，因此他在不斷搖晃的燈光中試著看清要拿的所有打掃工具，然後很快收集起來拿了就轉身往外走。突然，燈泡又滅了。
這一滅，阿德只覺得身後似乎有一陣陰風接著襲至，然後又感覺有人將尖銳的手指冷冷地撲向他的肩膀，而這一接觸，那種恐怖陰森的觸感一下子感覺更強更實際了，因為肩膀的確能真真實實察覺到有利爪一樣的尖銳爪子從後面刺在肩上！
有鬼！
有鬼！阿德此時不知哪來的力氣，哇地大叫一聲，人已衝出儲藏室！
第二天在教室裡，我問阿德：「昨天碰到鬼了嗎？」
阿德沒答話，但一臉黑眼圈，昨一整夜一定沒睡好。他當警察的老爸一早也來找過校長了，但據說似乎一點也沒提到自己兒子見鬼的事，好像只要求要讓阿德在放學後多多幫忙打掃教室，因為阿德在家裡可是天王老子一個，啥也不做的。
我猜，這可能才是阿德一臉黑眼圈的原因吧。
但是，阿德一口否認，他還是鐵口直斷，儲藏室有鬼！
儲藏室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阿德那一天哇哇直叫逃出儲藏室後，我只知道他身後的儲藏室門口就胡亂躺了好幾支大竹炊掃把在地上，就是那種用有著無數尖刺如竹支所編製，再以鐵絲捆成的大掃把，但不知是誰將它們弄倒了一地了。而我的判斷是，儲藏室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至少阿德的後背被好幾支大竹炊掃把倒下的無數尖刺竹支掃到，那是確定的。
儲藏室有鬼／陳煌
- 2017-1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