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族，假日爬個小山，是最經濟，也是最有益身心的運動。
開始，可以說只是為了健康的理由，但是時常接近山，便漸漸認識山，對山也有了一片感情。
春天的山，空氣還帶有一點清涼，草木也剛換上新衣，綻出淡綠衣的嫩葉，和鮮麗的花朵，大地充滿著一片喜氣。這時，鳥也開始鳴叫，蝴蝶也開始起舞，這是最好的登山季節。
到了夏天，陽光漸漸灼熱，蟬也開始嘶叫，鳥也更加活躍，鳥聲也更加熱鬧。登山可以讓你多流一點汗，也可以曬黑你的皮膚。
夏天一過，秋蟬的聲音取代了黑蟬，哭聲更加猛烈，卻更加短促，這也是秋天的太陽的性格。秋風讓人想起秋月。
春天以後，爬山的人漸漸增多，懂得爬山的人，就會挑人跡比較稀少的路線，避開人潮。這樣子，也許，可以更深入山。
爬山時，最感到怵目驚心的，就是看到滿山滿谷亂丟垃圾，但是，你丟我撿，有人丟，也有人撿，不過撿垃圾的人，永遠跟不上丟垃圾的人，所以垃圾依然是滿山滿谷。有時，也會看到有人拿著一疊塑膠袋，送給爬山的人，勸他們把垃圾帶下山，這是有心人，這上面，是含有淨山和教育的雙重意義的。
爬山，除了走路運動外，也希望吸到一點清新的空氣。有人喜歡把汽車或摩托車開到不能再上去的地方，一路噴著油氣和烏煙。山的起點，並不是山，你走向山，山就已經開始了。
有人走山，還帶著收音機或隨身聽，人已入山，似乎也不必把塵世的煩瑣一併帶上山。有些人，就是沒有辦法把俗事完全拋開，這是人的弱點，可能你我都有。也許，山會告訴你，山也有聲音。山的聲音，不止來自蟬鳴和鳥叫。山的聲音，來自樹林、小溪流，來自更細微的顫動，來自你的心。
山路很窄，讓路也算是爬山的倫理。現今，在街上，在馬路上，已不容易看到謙讓，幾乎已變成全是你爭我奪的熙攘世界，但是，一上山，不懂得讓路，就不能說完全了解山。一個人，在學校學不到的，山會教你，山的道理，有時很淺顯，但是，你不進入山，就不容易領會它。
山，只要你喜歡它，它是不分春、夏、秋、冬的。冬天，和其他季節不同，有人特別喜歡冬天的山。季節，有時是由人分出來的。
實際上，台灣的四季並不分明。菅芒是秋天的草，是中秋明月的良伴，也是入畫的好題材。現在，在台灣卻連冬天和春天都可以看到菅芒的花穗，你怪它「鬥鬧熱」，它就向你點頭和招手。在秋冬之際，也可以看到樹葉的變色或凋落，那也只是聊備一格而已。
幾年前，在紐約公園裡看到一排排的銀杏，落下一大片的黃色葉子在地上，像地毯。從上面踩過，沙沙的觸感，還有被踩爛的銀杏果子（就是餐廳裡的白果）發出的臭腥味。
在台灣，這是看不到的景觀。
同是那一年，我也到過英國。那是十一月，我看到了鄉村的景色，幾乎所有的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一株一株黝黑的樹影。這也是台灣看不到的，甚至在下雪的山上。
記得大二那年，陽明山下了雪，那是罕有的信息。大家都放下了書籍，一起上山去賞雪。雪是看到了，草木依然，一點也沒有受到傷害，把雪抖掉，依然是那些草木的姿貌。這便是台灣的雪景。
但是，台灣是依然有冬天的。台灣的冬天，是濕冷的。那時，草木都蒙上一層灰暗色的影子，完全失去了光澤。
冬天的山，遊客減少了，尤其是寒冷的下雨天，許多人都躲進屋子裡。懂得在那個時候出來的人，可以說是真正愛山的人。陰暗的天氣，並沒有感染到他們，他們的表情依然是暖和的。上山的人少了，山自然也就更加寬闊了，山是能伸能縮的，為了愛它的人。
有人說，愛山的人不會做壞事。愛山的人，具有山的性格，尤其是冬天的山。冬天的山擁抱著冬天的草木。冬天的草木最懂得堅忍，懂得如何度過冬天，也許，他們已看到了春天。冬天是四季之末，但是它並不是一種終結。人有終結，大自然卻只有循環，沒有終結。
在冬天，爬山的人的表情，是更加謙虛了，因為山更大了。有人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也有持相反的看法。其實，上山和下山一樣，一樣有甘有辛。山是不分大山和小山的，是人在分它。大山和小山都歡迎你，只要你有心，這是山的寬大和包容。
有人用「征服」兩字，來形容他登過的高山，人是百年，樹是千年，山是萬年。不，不止是萬年。山是不能征服的，你可以走過山，你卻不能佔有山，你可以走過一座山，但你無法留下痕跡，一旦你走過它，你又還給它了。
這就是山，也就是行山的樂趣。
行山樂／石隱
- 2017-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