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住臺北的朋友大樓社區門口來了隻瘦弱的野狗，那天早上正下著滂沱大雨。社區裡的住戶進進出出，也沒人對這隻倚靠著圍牆，全身濕淋還哆嗦個不停的可憐小狗多看一眼，倒是牠的微弱哀鳴聲引起了守衛老萬的注意。
老萬在這社區擔任守衛也有十來年了，有著湖南驢脾氣古怪得很，喊人的嗓門又大，雖然工作盡責，但能跟他談上句話的沒幾個人。
見這狗趕也趕不走，老萬不捨的把牠抱進警衛室裡，先擦乾牠身上的雨水，還臨時找來個空紙箱，墊著塊破毛毯讓牠歇息。中午吃便當時，老萬更刻意的從便當盒裡挖了點飯菜，倒在紙碗裡給牠吃。從那天起，那隻狗仿彿認定老萬是牠的主人似的，時時刻刻跟隨著他。
由於那隻狗外貌長得醜陋，又不是名貴品種出身，社區裡的住戶都喚牠「阿醜」，漸漸的也都習慣牠的存在。同樣的，「阿醜」也把自己當成了社區裡的一份子，除了會趕走偷溜進大樓裡撒野的野貓外，晚上老萬下班後，牠也會跟著社區組成的巡守隊員，認真的執行護衛社區安全的工作。
我那朋友長期擔任該社區的鄰長工作，因業務上的頻繁接觸，與老萬互動的機會頗多，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狗兒或許也懂得愛烏及屋，除了老萬，牠也很喜歡找我那朋友玩，說來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阿醜」甚至還會爬樓梯上四樓朋友住家串門子，用頭敲著鐵門央求朋友讓牠進去。「阿醜」之所以會喜歡到朋友家，除了討食之外，更多時間是為了找朋友的小孩玩，這也成為了牠的第二個家。
但畢竟狗跟人一樣，身體也會隨著時間慢慢的老化，一些衰老症狀難免會漸漸顯現出來。要不是關節出了問題，瘸著腿行走困難，就是染上了皮膚病，掉毛掉的異常厲害，同時視力和聽力都減退了，變得相當慵懶，每天都病懨懨的躺臥在社區廣場的磨石板上。有些住戶開始嫌牠樣貌噁心、有礙觀瞻，甚至在開住戶會議時要求將「阿醜」給趕出社區，但每次都被護狗心切的老萬強力阻止，最後也都不了了之地作罷了。
有天「阿醜」又跑出去了，平常牠就會偶爾出去溜達溜達，老萬本也不當一回事，但到了傍晚卻不見回來，這在以往是不曾有過的情形，老萬開始慌張了。找來了我的朋友，兩人焦急的在社區周遭搜尋許久，最後才在巷子口的轉角處找著了牠，但卻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老萬悲痛的撫摸著「阿醜」，老淚縱橫的哭到不能自己，最後在朋友的協助下，找著了塊空地才把「阿醜」的屍體給埋葬了。
從此，老萬變得更落寞更不愛說話了，身子骨也每況愈下，請假看病的次數慢慢的增多了。為了不影響社區管理上的運作，主委只好辭退了他，讓他安心的在家養病。才不過一年多，剛逾八十高齡的老萬終究不抵病魔，帶著一身的病痛離開了塵世。
朋友感嘆的說，來臺孑然一身的老萬，無疑是缺少親情的滋潤，個性孤僻難以相處，社區裡的住戶總覺得他冷漠寡情。然而自從有了「阿醜」的陪伴之後，觸動了他心靈最底蘊深處隱藏的真性情，將「阿醜」當成了彌補他無子疼愛的缺憾，逢人就是滿口的流利狗經，倒也改觀了不少人對他的看法。
如今「阿醜」與老萬的相繼的離世，或許在社區裡僅是茶餘飯後的閒聊話題，但這段人狗情緣，卻見證了老萬其實有顆柔軟的心。但願在天堂極樂之處，人狗情緣還能永續，相伴相隨直到永遠。
人狗情緣／盛宜俊
- 2017-1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