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那時的我,心裡非常忐忑不安,心裡覺得為什麼每ㄧ個決擇背後,總讓我感覺像是一場豪賭,不是賭贏就是賭輸,我承認,我是個膽子很小、心臟也沒有什麼力的人,像這種如賭博般的人生決擇,我沒辦法用輕鬆的方式看待,我想,這跟我成長的背景有很大的關係。
我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家裡是靠賣香煙、飲料、檳榔為生,在我小的時候就要幫忙家裡做生意,而我的童年,就在這樣困苦的環境裡度過,所以我知道,如果不努力,未來的我大概也是這樣過,因為我沒有退路。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我比別人更懂得投資自己,幫助自己,然而這樣做的目的,也只是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受凍,不會挨餓,而我的每一個決策都是以生存為考量,所以對於一翻兩瞪眼的事情,能避免就盡量避免。
就在我難以決擇的同時,郵局經理突然從我背後出現,輕推我一下,笑著問我為什麼不進去郵局,我尷尬的笑了一下沒說什麼,我就這樣被他推進了郵局,我常常自嘲自己是被人推進郵局的。
(六)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有點傻,因為至少有兩個星期,我每天都提早到,然後站在郵局的對街,煩惱著是否要走進郵局。
郵局的工作,在外人看來好像沒什麼,但是有時忙起來,也真讓人吃不消,別的郵局我是不清楚,但是我待的這間小郵局,常常讓我從上班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去廁所小便過,也許是我剛來工作還沒上手的緣故。
我在郵局主要是收大宗郵件及郵件封發的工作,收大宗郵件其實還好,郵件封發就讓我很有壓力,因為到了快要下班的時候,我就開始要準備清點郵件,然後郵件裝袋,等著載郵件的司機大哥來收郵件,但是我常常會碰到電腦列印的郵件清單上,郵件的數量跟實際眼前的郵件數量不符的狀況。
遇到這種狀況,常會令我很傻眼,因為會發生郵件數量不符的原因有很多種,譬如有人收完郵件後放錯位置,或是有人應該入機普通掛號結果入成限時掛號,還有原本要刪除郵件結果沒有刪除成功等等,這些原因都會造成郵件短少,而我必須在收郵件的司機大哥來以前,把郵件短少的原因找出來,這讓我時常要跟時間賽跑,也還好郵局的大哥大姐們都經驗豐富,幫了我不少的忙,讓我幾乎有驚無險的渡過,順利的將郵件交給來收件的司機大哥。
(七)
工作一段時間,自己又會猛然想起,是不是要繼續待在郵局,這樣的問題,就像鬼打牆一樣不斷的出現在我腦中。因為在還沒進郵局以前,我好歹也是一個日商公司行銷部門的課長,若不是身體出問題了,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每每想到這裡,心情就快樂不起來,就會想著是否有其他的工作機會,但是郵局忙碌的工作,很快的就轉移了我的注意力,久了自然也就不再去想了。
從小因為家貧,我十七歲就開始工作,半工半讀一直到研究所,別人放假的時候我在上課,別人睡覺的時候我在準備考試,別人出國旅遊的時候我在寫論文,我常常想為什麼我比別人還要辛苦,難道只是因為我家貧的緣故,還是我不願讓別人看不起,所以我努力的一直的往前跑,往前跑,往前跑,我常想,這樣的我停得下來嗎?然而就在我二十七歲升上行銷課長的那一年,我被迫停下來了。
不斷的工作,應酬,和不懂得讓自己休息,最終還是把身體搞壞,我住進了台大醫院近兩個多月,出院後的休養更是長達數年,在一切努力之後我回到了原點,回到那個一無所有的原點。
休養身體的那段時間,我思索著過去的自己,我慢慢的願意去承認,我其實是不愛自己的,身體只是我用來達成目的的工具,我成了我自己的工具人,偶爾也會抱怨這個社會,我們在社會化的過程裡,為了生存我們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那個單純的自己。
(八)
進郵局後,我愛聽郵局的大哥、大姐們說他們進來郵局的經過,我每每聽到忘神,有些人是從送信慢慢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有些人是則是沒有其他選擇。他們都是在台灣經濟起飛的那個年代進來郵局工作,那時候的郵局待遇普通,所以選擇的人少,加上工作辛苦很多人都不會考慮。
常聽過去的老人說,台灣經濟起飛的那個年代,提一只舊皮箱全省走透透就能賺到錢,只要願意做都能夠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我其實很羨慕曾經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不像我們這一代,在社會化的過程中,不管曾經有多努力,似乎只要不是人生的勝利組,大部份的人在中年以後,慢慢就會變成了像狐狸般的中年人,必須要慧黠,察言觀色的生活著,才能夠讓自己不被討厭的討一口飯吃,內心甚至還要感謝神的照顧,成為神的使者,就像日本的稻荷神,祂是專司五穀豐收的神,而狐狸就是祂的使者。
一轉眼,那個曾經想走出人生低潮的年輕人,不知在何時變成了一成不變、生活規律的中年人,曾經尋尋覓覓自己最後的歸宿,或許已身在其中而不自知,注定成為狐狸般的中年人,在時代的洪流裡成為神的使者,而不是他自己。(完)
稻荷/田靖溪
- 2018-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