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農頂著鋤頭,在春和日麗的涼爽時候下田,春天又來了。他是這附近最長壽的人,已經八十多歲,村裡的人都稱他為金老農,遇事有紛爭都請他出來協調。
雖然年已耄耋,但金老農仍然身體硬朗,每天下田做活,縱然有兒孫會幫忙桑麻之事,他依舊不改親手種田的習慣。
金老農出生於丹陽郡,他出生的十年前,吳大帝孫權駕崩,當時吳國政局動盪,權臣危害甚重。但這些跟金老農並無關聯,他只知道自己是孫吳的順民,只要努力耕田,遇有戰事則保家衛國。
當他長到五、六歲的時候,才知道吳國以外還有個晉國,晉國併吞了只存在耆老口中的魏、蜀。但無論晉國如何強大,他還是孫吳的順民。
十八歲那年,晉國六路大軍伐吳,長江天險已經無所憑依,晉軍越過長江,直逼建業。金老農那時愛國心切,便毅然從軍,當孫皓降幡出石頭城時,他與一班戰友皆互擁哭泣,為天憐吳。
吳國滅亡後,金老農從吳的順民變成晉的,他忽然迷惘,不曉得自己究竟屬於什麼。建業也變成建鄴,一切都重新來過,拜新的帝,祭新的天,仍耕著一樣的田。
他結婚生子,又過了一段和平日子,可惜和平日子裡,官爺總是貪得無饜,縣衙的錢米堆得發爛,百姓家的米缸空空如也。最氣人的是他聽人說石崇跟王愷爭富的事情,百姓過得水深火熱,怎麼這些高官厚祿者荒淫無道。
在氣人也只能悶不吭聲,他只是晉的順民。
還記得有一年,他跟一個鄰居在榕樹下休息。
「天下紛亂之至,必有大亂將起。」鄰居邊搧風邊道。
「老哥可不要胡說,當心腦袋保不住。」金老農擔心的看了看左右,好心勸道。
「你沒聽過物極必反嗎?現在上至皇帝下至一般軍官,哪個不貪腐暴虐,前朝怎麼亡的?再等等就知道了。」鄰居語意悠長的說。
金老農看了看悠閒的天空,一派悠閒的模樣讓人覺得那鄰居只是在大放厥詞。沒想到過不了一年,皇室內鬥越演越烈,天下諸王擁兵自重,朝廷成了煉獄。內亂加上飢荒,使人民人心惶惶。
內鬥結束後,中央已經沒有力量掌控地方,晉國又這樣風雨飄搖了十多年,終於成為流星。皇帝被匈奴人擄走,北方土地全讓異族吃了。
但晉國沒有滅亡,而在長江南方偏安江南。看起來南方倒是安定不少,北方早已陷入連年征戰,那兒的人民更是痛苦。
朝廷皇族無力持政,政權都落到世族大家手中,那時清談盛行,上流人士不思治國之道,反而全沉迷老莊之談。當時有個叫祖逖的人誓師北伐,金老農的大兒子一身報國熱血,也一頭栽了進去。
他的大兒子曾唸過書,也懂寫字,村裡的人都認為他大有可為。大兒子出發那天,金老農沒有相送,他不想要兒子去,但兒子執意要報效國家,他又能怎麼辦。
大兒子倒是頻寄書信回來,金老農認不得字,總是叫村中會認字的年輕人唸給他聽,說軍隊到了哪裡,打了很多勝仗,要父親莫要擔心。
第二年秋天,金老農正在收割稻米,幾個軍服打扮的人來到他跟前。
金老農早知道會有這天,他收下他看不懂的陣亡書,與一具兒子生前的衣物。金老農的妻子跟大媳婦哭得淚流如河,但他沒哭。
辦衣冠冢那天,一個自稱祖逖特使的人來特表哀悼,說是他的大兒子戰功輝煌,作戰勇敢,特來慰勉家屬。特使唸了長長一段悼文,咬文嚼字,村裡來哀悼的人都跟著哭,只有金老農沒哭。
直到大兒子下葬後一個月,一封家書寄來,金老農請人唸給他聽。
這次,金老農徘徊心中已久的淚水,才一次迸發出來。
「孩兒無法盡孝,望爹保重。」
寥寥幾字,道盡金老農心中酸苦。他終於了解,滿腹理想的大兒子確實不在了。但在他悲傷之際,他的二兒子讓他的心更蒙一層灰。
二兒子遊手好閒,從不肯正經做事,滿腦子荒誕思想,他迷戀清談玄說,終日跟著一些同樣崇尚玄學的朋友學著竹林七賢飲酒作樂。二兒子嗜煉丹術,以為吃下仙丹就可以昇天,常跟金老農要錢買仙丹。(待續)
金老農/斷是非
- 2018-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