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吃下仙丹的結果是他不時拉肚子，但他依然故我，持續沉迷在此。金老農並沒有這麼多金錢維持二兒子放蕩的生活，這些花費都得提到金老農的小兒子。金老農對小兒子的行徑更為傷心，小兒子是某個官員的下吏，跟著長官橫徵暴歛，作威作福，二兒子買食仙丹的錢幾乎從此而來。
後來二兒子還迷上寒石散，這是當代名人雅士必吃的仙藥，吃了以後渾身飄飄然，如同身登仙界。二兒子理所當然的跟弟弟要錢去買寒石散。
某次金老農看見二兒子準備吃下寒石散，他怒罵道：「混帳，吃這東西有什麼好的？我不准你再吃。」
「阿爹，您讓我吃吧！我要去仙界，我要當神仙，您不要讓我在人間受苦。我不要當普通的凡人。」二兒子跪著懇求道。
「傻兒子……爹求你，求你別執迷不悟了。」
「不，阿爹，我很清醒，只有吃下它我才會清醒。」
「傻兒子，你不知道，你這模樣早就連個人也不算了。」金老農哽咽的看著二兒子，看著他珍貴的吃下那令人百思不解的「仙藥」。
沒想到二兒子吃完後忽然發狂，他撕爛全身衣服，不斷抓著自己身體。
「好熱，好熱啊！」
金老農上前抓住兒子，反被推開。
二兒子拿起鐮刀到處亂砍，劃傷企圖阻止他的金老農，金老農跌坐在地上，大媳婦跟孫兒馬上奔過去看他的傷勢。二兒子跑出家中，一直沒回來，冬風正寒，沒穿衣服的二兒子能跑到哪去呢？
最後是幾個砍柴回來的樵夫發現二兒子凍死在河水中的屍體，想必是吃了寒石散因而全身燥熱才跳進去。
大兒子喪事還過不了兩年，二兒子的就跟著來。金老農手臂上的疤仍在，像是證明著他曾經有過這個兒子。金老農其實還有個女兒，排行第三。他的女兒樸樸實實，人很聰明，嫁給了一個殷實木訥的青年，兩人守著一小塊田地，日子雖然苦了些，但他們甘之如飴。
金老農每次看見女兒來探望，他都特別高興，他所有孩子裡，就只有女兒過得最幸福了。小兒子時常孝敬金老農一些山珍海味，也不斷勸老爹別下田，就讓他養。但金老農不肯，也不收那些禮物，他知道這都是從無辜的百姓身上收刮而來，金老農將這些東西分送給村裡的人。
多行不義必自斃，金老農雖然沒有讀過書，但他以前常聽大兒子這麼說。他也要小兒子安分守己，但小兒子說他吃好穿好，不可能會放棄。
有次小兒子收賦稅，其中一家人不肯多繳無理的費用，小兒子竟對年邁老人拳打腳踢，絲毫不留情。
「官爺，行行好，放過我們吧！今年收成不好，您連這袋都搬走，我一家老小靠什麼生活呢？」
「你怎麼活是你的事，這些米我一定要搬走。警告你啊，再不讓開休怪拳腳無情。」
「官爺－－」
「死老頭，我可給過你機會了。」
小兒子痛打老人的一幕，全被金老農看在眼裡，他氣得要小兒子放人。
熟知，小兒子竟冷冷地答：「爹，如果我不拿這些糧，您吃什麼？我們還要活嗎？」
「你如果敢拿走，我就不認你這不肖子。」
「爹，想開點嘛，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讓你有更好的生活。」
金老農差點沒被氣暈，小兒子還是搶走了那家人的米糧。忽然間，他想起了好久以前，也是地方官吏在收稅，那些人強迫金老農要多繳一些，但他不肯遭打官吏痛打，當時小兒子在一旁哭得呼天搶地，事隔多年，小兒子竟然變成當日厭惡的嘴臉。
是日子太苦了嗎？小兒子肯定不想過那種受人欺負的生活，要不被人欺，就是欺人。
戰亂跟和平究竟有什麼差別？戰時以刀殺人，和平時以利殺人，受苦的永遠是平民百姓。
「都是爹沒用……沒法讓你過好日子……」到頭來，金老農還覺得這都是他的錯。
作惡多端的小兒子還真印證了大兒子常說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某天夜裡他跟幾個友好的官吏在酒樓作樂時，一幫被欺壓不貫的暴民衝進去亂棒打死他們。
當金老農看見小兒子屍首時，簡直哭不出來了，那模樣已經扭曲，非是他的兒子。三個兒子都走的比自己還早，他卻也只無奈的不說話，問他為何不哭，他無語。
至少女兒過得很幸福，三個媳婦溫淑賢良，膝下孫兒活潑可愛。
金老農有時在夜裡會驚醒，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腦子常會混亂。
他會在夜闌人靜大叫，說晉國的軍隊要攻入石頭城，他要趕緊舉刀保家衛國。直到妻子告訴他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他才會在迷惘之中安然睡去。
如今跟他結縭超過一甲子的妻子已逝，三個媳婦也有了自己的孫兒，兒子的死已經是好久以前的回憶。女兒跟女婿還是不時會回來探望他，最近他時常夢見三個兒子跟妻子，醒來後他會大哭。
八十多歲的年紀，卻還依戀著紅塵，不，不是依戀紅塵，只是他尚未找到活在這人世的頭緒。
昨天，他又從夢中驚醒，他吼著要大家快逃，晉軍就要殺進來了。
「爺爺，孫吳已經滅亡很久很久了，現在一直是晉。」
「晉？什麼晉？吳呢？孫皓皇帝呢？」
「都過去了，都很久遠了，爺爺，您快睡覺吧。」
「我想看星星，星星，星。」金老農含糊不清的說。
孫兒們以為爺爺老糊塗了，但金老農思緒卻是最清楚的，回顧八十年來迷茫不清的人生，他已經不曉得什麼是永恆，什麼是長久。國易改，命易逝。
他在孫兒攜伴下，走到戶外看著疏疏落落的星空，默默無語。
今天他剛從鄰居口中聽說安西將軍桓溫平定成都，成都是什麼地方？桓溫是誰？安西將軍是什麼？這些都不重要了。金老農認真耕著腳下的田地，國易改，命易逝，只有天地恆亙。
昨夜自夢中醒來後，他已決定直到死後都不再過問任何事，人生諸事變化無常，他不遁入空門尋找答案，他只要安安分分、腳踏實地做事，哪怕天又變，國又動。
金老農不是孫吳的順民，也非晉的順民。（完）
金老農／斷是非
- 2018-0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