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的人生/劉先昌

  • 2018-03-01
 我的同班同學張亮光,因其名字明亮且發光,被班上取個「燈泡」的綽號;其個小精瘦,由外貌看絕對不會想到是體能極佳之人,無論武裝跑步、超越障礙或國防體育都是全連第一,後來才知他是竹山高中田徑校隊,有運動天賦。但是他的一生卻遭遇大難,在沒有戰爭的承平時代,差一點以身殉國,在復興崗各期學子中,這種際遇並不多見。
 畢業任官才兩年,一次聽同學說起,他在馬祖重傷被後送到三總醫院搶救,於是趁著假日趕赴台北看他,那時他已做完大手術休養中,見到他時真是大為吃驚,因為原本精瘦的他,經此折磨只剩下不到三十公斤,且沒有了精氣神,可以說命雖撿回卻只餘一口氣;他因公受傷情況,若干年後才聽他娓娓道來,真是換了任何人大難之後能否存活,誰都不敢保證,他卻是不幸中的大幸,艱難的活了下來,而且逐漸恢復元氣,勇敢的走出一生中最大的災難。
 那是民國68年剛移防至馬祖半年,所發生的意外事件。當時他任旅部連輔導長,前一晚似有感應似的,心中總覺忐忑不安,直覺連上有事情要發生;當晚政戰士陪他去巡視旅部、總機、觀測所等據點,到凌晨三點多才回營,卻無法入眠,當時絕無料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事發後靜心回想,才體會出是替馬防部許多長官與同袍擔了一次業障。
 出事那一天早上,他要做馬祖全島的「莒光日教學示範」,參加的人是師以下各級主官與政戰主管。上午八點各單位人員就位完畢,主持人防衛部主任臨時通知晚到,他看官員在教室枯坐等待無益,就請他們先至室外活動,等待通知再入坐,於是全部主官管到戶外敘談,沒想到這一福至心靈處置救了眾人。
 人員離開教室後,他對課程內容作最後檢查,所站位置在靠山面那道牆邊,因為屋頂有天窗太陽直射刺眼,於是移至另一旁位置,未料僅一分鐘時間,工兵營一輛滿載大石二噸半卡車,在下坡路段煞車失靈,直接衝進教室,因從上坡急駛而下力道十分巨大,被撞開的磚牆碎石與器材飛散四方,把他撞得重傷倒地,開車士兵受輕傷立即下車攙扶,交由屋外連長由窗口抱出。
 事後才知,由於軍醫院戰備麻醉藥缺件,負責官士卻未及時申請補足,致重傷的他因而無法開刀,防衛部參謀都急成一團。也許天無絕人之路,有一位預官正是藥劑專長,他臨危受命調配出乙醚,讓他用力吸入,最初吸了幾次都無效,但醫官仍不放棄鼓勵他繼續吸,多次後終於被麻醉了,手術得以順利進行,等醒來時已在三天之後。
 重傷後的腹內積血一直增加恐引發敗血症,情況仍不樂觀,需緊急後送台灣才能脫險;卻正逢颱風侵襲,因海象不佳船艦無法駛出,生死交關之際馬防部著急也無法,雖然第一時間搶救成功,但是這樣下去仍將命喪島上。稍為清醒後,照顧他的士兵說,師長陳廷寵將軍、政戰主任及師主任、旅長、旅處長等各級長官,每天都來探詢,只是他意識不清完全不知。
 在馬祖醫院急救等待後送期間,沒有麻醉藥品,醫護每天用大管長針抽腹內積血讓他痛不欲生,肉體耐痛力已達極限,意識模糊每天神魂悠忽,痛不欲生之際,只想早日脫離苦海,多次選擇自裁,但因身體虛弱未達目的,看護人員發覺後上報,於是醫生交待將手腳綁死,嘴巴用牙架固定,以至連咬舌自盡都無法做到,當時真體驗到生不如死的感受。
 也許老天憐憫眷顧,颱風威力變小,又適逢經國先生召見司令官涂煫,派了專艦來島接人,他也因此搭上救命軍艦回台,但病體虛弱有說不出的痛苦,熬了23小時,終於到了基隆港,此一時期時睡時醒,心想既已到達台灣,顯然命不該絕,就抱著把生命交給老天、聽天由命吧!
 事後長官來探訪都很感謝他,由於暫時到戶外休息舉動,讓他們逃過大劫,為了紀念他的遭難及正確處置,後來將被卡車毀損的教室重建,並取名為「亮光堂」,但他一直沒機會重返舊地。他也聽說,由於軍醫院的疏忽未按規定申請麻醉藥劑,致延誤急救時效,負責軍士官被送軍法審判。
 事後他回憶,被撞那一剎那間,原以為是對岸砲擊發出巨響,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大卡車撞出大洞的那一片牆,就是原先所站位置,如果不是陽光刺眼換位將當場斃命;他被抱至戶外卻無車載送,所幸一輛車適時回營攔下急送,爭取到救命時間;醫官說如果再慢五分鐘,血流太多就無法救治;又賴預官臨時調治麻藥方能作手術,開刀後搭上專艦返台,得以再作大手術成功,如果以上幾個條件缺一則命難挽回,可以說是上天眷顧,才得以死裡逃生。
 事發至今已快四十年了,當時痛苦歷歷猶新,他曾經轉訴給親友、長輩、同學、老師及他的學生,大家都鼓勵他把這不幸大難寫出來,以紀念他的遭難與無預知的救人,但是每回憶一次心就痛一次,所以這些年他都盡量不去回想。但是年歲已屆耳順之齡,他靜思回憶過往,終於決定把這一段不幸遭遇說出,交由同學筆記,留下九死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