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在斜陽外/依凡

  • 2018-03-02
 月光默默地灑在靜寂的大地,窗外,五月繁花正璀璨,襯著花叢後無垠的夜空,顯得異樣的剛硬中添些柔和的淒涼美。夜已深沉……。
 小涵說:不要隱藏自己,不要欺騙自己,人群中最快樂的人往往是最孤獨的人……句句敲上我已生銹的心絃,面對月夜如此的詭異美,彷彿感到時光在遠方燈火闌珊中發瘋般地尖笑跳躍,我不得不再憶起那早已忘記了的痛苦、悲傷……將滾熱的淚滴在冰冷的窗臺……。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在叫,我們不知怎麼睡著了,夢裏花兒落多少。」這首充滿美好回憶的童歌,我永遠不會忘記。很久很久以前,五彩繽紛的童年裏,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天真的小男孩,天天早晨站在榕樹下吆喝,邀我去抓鳥蛋、捉魚……,爬樹時罵我笨,偷人家荔枝時嫌我口袋小,摔倒時扶我起來,用髒兮兮的小胖手擦掉我的淚卻在我臉上留下一道污黑的痕跡…。
 十月的陽光溫暖舒暢,夕陽斑斕的在樹葉間亮麗,白雲浮移,我跪在潮濕的蘆葦叢中,全神貫注盯著一窩剛孵出不知名的鳥兒,「卡!」一聲突來的巨響中,我年幼的小玩伴已從樹上掉進荒廢已久的池塘,掙扎的手在翻起的水花間乞求援救,無知的我狂聲哭喊,而在荒僻的原野上,誰能及時挽救這株註定要早凋的生命之花?去了,第一件在我的生命中上演的悲劇由我最親密的小男伴扮演主角,結束得叫我精神恍惚過一段未曾命名的歲月。
 早來的悲劇在我心中烙下永久的痕跡,也教會了我試著去認命。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笑的時候,我笑得最大聲、最久。哭的時候,我楞著看別人流淚。快樂,我總想佔有兩個人的份。悲哀,我極力避免這名詞。
 十五歲那年,我在茫茫人群中遇到一個知音,一見如故,我將封閉多年的感情宣洩在她身上,哭著告訴她埋在記憶深處,發生在九歲那年的慘劇,笑著告訴她去捉泥鰍卻捉到水蛇的趣事。眾絃俱寂,她是我唯一的知音,時空在變,人的感情也在變。兩年後,她莫名的遠離我,跟別的女同學笑著走過我面前,將孤獨留給我。淚痕斑斑的日記無法打動她的心,詢問的紙條被她拿給同學傳閱,嘲笑、憐憫、同情、憤怒 ……的眼光使我夜夜難眠,逃避上學、逃避現實,甚至想逃避生命。
 竹山是個美麗的地方,帶著受創的心靈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悲傷逐漸在我記憶中沉澱,風平浪靜,我異常的活躍,似乎要將世上的歡笑全在那一段日子裏佔盡一般。我愛竹山,愛竹山的同學,竹山的雨、竹山的霧……夢似的異鄉使我重新肯定生命。興奮的回家鄉後,悲劇再度上演,一個平日交情不錯的同學葬身濁水溪,哭哭啼啼的到竹山探視,哀哀切切的回家,就在我離鄉的當天,另一個一起長大的玩伴竟亦葬身水底。兩天之內,我再度承受命運的悲泣,我的心化為碎片、碎片化為白蝶、白蝶紛飛兮不復返。
 生命就是這樣匆匆,讓妳夜不成眠心澈痛嗎?我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不再相信別人,別人要的只是妳嘔心瀝血的付出。所謂的知己、好朋友,都是暫時的形容詞,正確的說法是不是戰時的敵人,而那些曾在生之旅與妳同行的人都一一地離去,離去不再歸來了。浩瀚的宇宙中,妳只是一顆渺小的塵子,偉大的命運之神怎會多看妳一眼心中淌下的鮮血。難以忘記范仲淹的「蘇幕遮」: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春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思想起遙遠的日子,已如風般逝去,而漫漫未來途,仍無盡頭地展現在我眼前,我能哭著走完這輩子嗎?一生能生離死別幾回?我不再痛哭埋首,在陽光下躍奔、追逐,呈現一個活潑的女孩給自己,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我只好做一個痛苦,卻將痛苦沉澱於心底,不去撫弄創傷的人,任時來時往,所有往事全置於燃燒彩霞後的夕陽外。
 一顆隕落的流星閃過天際,幾絲細雨溫柔地吻上我的臉混和著大悲後的淚。小涵我還是願意在人群中歡笑,不願讓陰霾的記憶牽制我的情緒,即使痛楚,也是在心中某個隱蔽的角落,只因滄桑已在斜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