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一改,觀眾是老板,我們得靠他們吃飯,他們的意見就是我們的主見,拜託!拜託!」王製作又在耳邊嘮叨,不同意又如何呢?除非不吃這碗飯了,反正我也是半路出家,沒端這飯碗也餓不死;宋菁說得對,一個人要自由自在最重要,連換錢的東西也得依人臉色行事,何必呢?
丟下筆,四十集結束了,以後再也不幹這累死人的工作。
走出傳播公司,外面還下毛毛細雨,宋菁說雨可以把人淋清醒,也可以把人弄得昏頭腦脹,我現在是清楚多了。有所堅持也是好的,至少不必把自己定死在人云亦云的「普遍」上。我現在思考、說話都像極了宋菁。
可是為什麼她老要把我們分別得太清晰,宋菁說我是紅樓夢派的,她是水滸派,我喜歡睛雯的角色,她愛李逢的魯莽,兩個人「道不同」。其實我也只是在她面前表現極感性的一面,在別人眼裡可能還道貌岸然哩!
我寫劇本,宋菁卻是個電視盲,她認為吸收資訊的管道很多,不必被那個大黑盒子控制她的生活,她就是一個「叛逆」習慣的人。
「我好喜歡你。」這句話算是宋菁最溫柔的話了,她太理性,凡事總要靠理性來思考,偶而一下的感性便十分迷人。或許因為如此,我對宋菁的誇讚特別覺得實在不枉人,她說我負責,因為我會把應該做的事如期完成,絕不拖拉、推諉;她說我體貼,是一個好主管,因為會注意部屬的需要;她說我是個好丈夫人選,因為有許多好優點……,宋菁雖然不會說好話,但她的實在話聽了很貼心。
上回某導演欠了劇本費,卻來個當面不認帳,使得我失業的那陣子十分困窘,我爭的不是那個未付的錢,而是合理的道義;宋菁為這事擊掌叫好。但是我這個「爛」好人,後來還是把人心想得太好,沒有一絲防備,另外一個執導演筒的把劇本轉賣給別人,我根本催討無門,又不便對宋菁提,只好自認倒霉,怕的不是宋菁說什麼,而是怕她擔心受害。
宋菁常說我這個人是悶葫蘆,什麼事都擺在心上,不對外人言,而她這個人卻是熱心過了分,常要為別人作諮商,分擔愁苦……。可是,她已經負擔太重了--有父親及母親的問題,加上一個八十多歲的祖父,現在我還會成為她心上的掛累。
前陣子她祖父又出走,一個有老年癡呆症的人,遺失在茫茫人海,她又要工作,又要找人,飯沒好好吃,覺也沒好好睡,一個人晒得黑黑憔悴,看了真令人心疼,我有時候覺得上蒼不公,為什麼這些事要輪到她頭上?但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
我說過,有一天要幫助她脫離這些苦難,她卻說:「人是無所遁于天地間」。
「我不是教你逃避。我是說我們可以組織家庭,擺脫妳現在這個環境。」
「哈……」她沈吟了一下道:「又陷入另一個苦難!」
「我會給妳苦難嗎?」我問。
「不是,我這個人很衰的!我的存在只是個禍害。」
真看不慣她這種自暴自棄的口吻,虧得她還老勸別人要奮鬥自強哩!
「唉!人要是可以自己編人生劇本,或許會過得快樂一點。」我說。
「但是,你卻一直在編別人的人生。」
真是伶牙俐齒的女人!
「對不起,」她說:「我這個人說話老帶刺兒。」
「沒關係,我習慣了。」
「什麼?」宋菁又好氣又好笑,但我知道她覺得受寵的意味多些。
上次問她:「如果我不小心去了怎麼辦?」
她道:「那麼你告訴我,要怎麼去比較輕鬆?」
「妳要陪我,對不對?那又為什麼不答應嫁給我?」
「兩碼子事。」她又否認了。真摸不清在想什麼?
兩朵艷艷的大理花,像宋菁的生活哲學。花店的小姐說:「怎麼會選這種花送女朋友?」
記得是好多年前的一次茶會上,那時聽到有個大女生在談宴會上的花,她的形容很「人味」,例如:「石斛蘭貴而不野,像村姑;雛菊是小家碧玉,雖然不惹眼,但很耐看;大理花是一把火,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視野。」
我真的是第一眼就愛上了說這些話的女主人,她就是宋菁。
電話鈴響,我告訴宋菁:「我在妳家巷子前的電話亭裡。」
「編劇本的,我現在在忙。」
「忙什麼?」
「忙著休息。」
「啊?」我楞了一下。
「好,我五分鐘後在我家巷口的電線桿下,與一位編劇家會面。」
「嘿!我已經不編別人的劇了。」
「哦?」
「我要與另一個心愛的女子編織我們的人生。」
劇本/乃欣
- 2018-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