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田靖溪

  • 2018-06-14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拚命嘰嘰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遊戲的童年。」小時候,時常從廣播中聽見這首歌,尤其是半夜一個人寫作業的時候,老實說,我一直都不太喜歡這首歌,因為它總會讓想起那個不太愉快的童年,還有那些永遠也寫不完的學校作業。
 (一)
 一座圍牆,隔著兩間小學,在台北市是少見的。小時候,常常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看著圍牆外的另外一間小學,操場上玩耍的小朋友,讓我心裡非常的羨慕,因為他們看起來比較像小學生,即使上課鐘聲響了,還是有人在操場上玩耍,似乎不擔心晚進教室會被老師處罰,小學生不就應該要是這樣。
 我唸的小學,是台北知名的小學,也就是大家常說的明星小學,會稱為明星小學,意思就是唸了這間小學,將來有可能會成為明日之星,而隔壁的小學,就只是小學。兩間小學在外觀上,有很大的差別,不用到外縣市,就可以明白什麼是城鄉差距,只是當時年紀小,不明白隔壁的小學,為什麼房舍看起來總是比較老舊。
 我的同學,有八成是跨區就讀的學生,父母用心良苦的向親友借戶口,讓小孩能順利就讀,有人甚至家住新莊迴龍,每天很早就要出門到學校上課。我也是上了國中才搞清楚,新莊迴龍到底是在台北什麼地方。
 (二)
 我時常想,如果當初我唸的只是一般的小學,而不是明星小學,人生會不會因此而不一樣?童年會不會就多一點快樂?印象中,我時常因為功課太差,被老師處罰,幾乎是從一年級處罰到六年級。
 童年,除了挨打和寫作業,我竟然想不起任何有趣的事情,就像是失憶一般。也因為功課太差,又沒錢跟同學去老師家補習,我經常被同學排擠邊緣化。不過,我也沒有很喜歡他們就是了,就算他們不排擠我,我也不想靠近他們,而我更不喜歡去老師家補習。
 在那個老師可以打學生的年代,沒有人會因為小孩被老師打,而跟老師對簿公堂,家長還拜託老師使勁打,心裡常覺得納悶,小孩到底是有多壞,還要拜託別人幫忙打。
 我的運氣一直不是很好,住的地方只差一條馬路,就可以去唸隔壁的那間一般小學,可是我偏偏就住在知名的明星小學對面,只要五分鐘就可以走到學校。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經常遲到,我想,應該是百般的不願去學校才會遲到,而且衰的是,我還被有名的老師教到,就是逢年過節,大家會搶著送禮的那種名師,我的存在,根本就是在扯這些名師的後腿,棍子都不知被打斷了幾根。
 (三)
 記得學校有一個老師,是數學名師,每次他一上課,就要大家蹲在講台前面聽他講課,不時的還會叫同學上來做數學題目,讓人備感壓力。如果站在黑板前解數學題目太久,他就會直接推人去撞黑板,異常的暴力,所以大家都很怕他,我甚至怕到都吃不下飯,因為我經常被推去撞黑板。
 年紀越大,就覺得冤枉,因為出社會後,很多當時教的數學題目,根本就不曾看到過,更別說要去用它了,而我卻因為學不會它,經常被推去撞黑板。我不知道在我的人生裡,學不會那些數學題目到底會有什麼影響,但是經常被人處罰,在心裡肯定是會有影響的。
 現在回想起來,小學六年,對我來說,根本就是惡夢一場,若是真要問我,在小學到底學到了什麼,我想,大概就是像老鼠一樣閃躲能力,還有排隊等著被打的抗壓能力。長大後我時常想,大家排隊等著被老師打,這種感覺就好比一個人,在漫長的人生中,等待死亡的過程是一樣的,牙一咬,忍耐一下,人生也就這麼過去了。
 當我長大進入藝術大學後,才深刻的體悟到,像我這樣對藝術有著濃厚興趣的人,在這個社會上,到底是為了升學就業而唸書,還是為了個人適性上的發展而唸書,這是值得我們去深思。所幸,福澤深厚的我,在經歷過這些可怕的升學教育之後,靠著過人的堅持,才又走回了屬於自己的正途。
 (四)
 我的家人,從來不會過問學校的事情,也不想知道我在學校發生什麼事,只要我每天有去上課就好。因為對他們來說,那就是一間可以托兒的地方,尤其是對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餵飽一家人是比什麼都重要,小孩能不能進入好學校的前段班,並不是現階段要煩惱的重點。
 我的家人,對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期望,只希望我能識字,國中畢業後,能去工廠上班養活自己,他們其實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的家人學歷不高,他們單純的認為,能有一份收入養活自己,比什麼都重要,有沒有高中畢業,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所以,我在家裡比在學校快樂,很多時候,我寧願待在家裡,也不願去學校。
 一直以來,我就不是一個叛逆的孩子,即使出了社會,我也還是一樣的逆來順受。因為知道自己條件不好,也沒有什麼顯赫的背景,如果沒有比別人更努力,大概這輩子,也只能靠工廠微薄的薪水養家活口。但是我的脾氣卻很拗,比叛逆還要讓人頭疼,連家裡的人都拿我沒辦法,這個情形很少發生,通常是不想再忍耐了才會發生。
 (五)
 這個情況,就發生在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當時學校的數學名師,又因為我解題太慢,再次的推了我去撞教室的黑板,而且還撞到了頭。我當下就決定,再也不要看到這個人的臉,於是就背著我的書包,回家去了。
 甩頭就走這個舉動,在當時造成軒然大波,因為讓這位數學名師很沒面子,而且從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那個班級,因為我受夠了。
 我的家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我什麼也沒講,我每天一樣的時間起床,然後穿制服去學校,從學校的正門口進去,隨後就從學校側門出去。就這樣消失一整天,學校跟家人都找不到我,到了晚上我才回家,而且一連六天,我都這樣搞。
 下課回家後,我天天被家人打,因為大家每天都在四處找我,但是我還是每天重複的逃學。學校很多的側門,我每天從正門進去,然後從不同的側門出去,沒有人知道我去哪裡,也沒有人知道我發生什麼事,不管別人怎麼問,我什麼都不講,我寧願被家人打死,也不願再回去學校,這是我當時的想法。
 直到第七天,老師來家裡了,還帶了禮盒,勸我要回去學校上課,因為我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會畢不了業。雖然他沒有直接跟我道歉,但是看在他登門拜訪的份上,又帶了禮盒,我就不再跟他計較,回去學校上課了。
 經過這一次的事情直到畢業,老師沒有再推過我去撞黑板,即使我成績還是很差,解數學題目還是很慢,但是他都沒有再推我去撞黑板,也沒有推其他同學去撞黑板。
 (六)
 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尊心,推人去撞黑板,不只傷別人的自尊心,也會害別人受傷,即使考了全校第一名,也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內心始終會有陰影。而我的家人,在這一次的事件中,也領教了我很拗的脾氣,雖然外表看起來老實,個性溫和,但是骨子裡,卻有著寧死不屈的硬脾氣。
 過了很多年,家裡的人常常問我,逃學的那幾天,我到底是跑到哪裡去,為什麼大家都找不到我,但是,我一直沒有說,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管去了哪裡肯定是不會開心的。
 其實我是一個人坐火車去了基隆,拿著家裡給的午餐錢,每天到車站買火車票去基隆,然後沿著火車站,走到一個有著觀音菩薩神像的公園,就坐在菩薩的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因為買了車票就沒有錢吃飯,所以只好餓著肚子,但是說也奇怪,每天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總會有人來跟我說話,有男有女,還會帶我去吃午飯,然後帶我去火車站,催促我趕快回家。現在想起來,雖然覺得這些人很好,但是對一個小朋友來說還是危險的。
 學校畢業後,即使住在學校的對面,我沒有再踏進過那間小學,也沒有參加過小學的同學會,因為小學那六年,是我人生中最不愉快的日子。
 我一直認為,適度的體罰學生是有必要的,但是推人去撞黑板,打手心打到棍子斷,實在是有點太離譜。然而這樣的情況,在當時卻是屢見不鮮,司空見慣,即使成年後,已經懂得如何去釋懷童年的遭遇,但是對於老師,內心始終還是會有不小的陰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