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約帖

  • 2018-06-29
 (續昨)十七歲時的被迫獨立,親人四散各處,整個家庭像被打散的拼圖,分散在地球的兩端,那不僅是台灣到巴拉圭的距離,更是三、四十年來的歲月鴻溝。父親曾經有過自己的防空洞嗎?朝夕相處的我們,很少聽見他提起過往的事情。總要透過母親的轉述,加上自己有意無意的詢問,才能慢慢在父親年少時的洞穴中找尋那最深遠處。而我始終好奇,那陣陣吹來的涼風,究竟為何?
 曾經我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根據佛洛伊德解釋,一個人早期的經驗,會成為他的生命議題,藏在潛意識之中。我想,父親正是為了填補這個洞穴,加倍地付出了自己的愛,讓我們能在裡面遮風避雨,順利的長大。不過,父親雖然學習科學,卻對這類心理學的見解置之一笑,他說:「緣分有深有淺,一切都是緣分。」也許,父親的愛並不如我想像中那般複雜而幽深,亦不能像分析葉綠素的成分般一層層去剖析。一切只因為,我們之間有著條緊緊纏繞的緣分,所以,在闃黑的洞穴裡也不會走散。
 當我因蛀牙而要用假牙套保護,因貪玩而摔斷了手。麻藥或是治療可以減緩我的苦痛,可是父親感受到的卻是心裡的痛楚,而他總是默默流淚,不願讓我們擔心。就像他獨自一人處理了奶奶的後事,回到家中仍神色寧靜地不讓我們得知噩耗,直到一切安排妥當,才帶著我們前往喪禮悼念。
 隨著年紀增長,我越來越明白,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固執己見,認為刷牙是多此一舉的行為,否則蛀光的除了是自己的牙齒,也會讓父母親擔心難過。前幾天,我的牙齒又開始腫痛,拖了幾天不肯去看牙醫,最後仍是父親帶著我去診所,我看見他從駕駛座起身時,顯得非常吃力,必須一手扶著腰桿,一手扶著車門才能起身。這才想到,這幾天來父親的背受傷了。可他依舊努力地工作,做了我們全家人應該做的家事,也帶著我去看牙醫。
 一直以來,我過度依賴這個洞穴,卻忘了總有一天,洞裡可能會被坍落的泥石填滿,變得雜草叢生,逐漸荒蕪成為地表上的一個土堆。躺在診療椅上,我看著牆壁掛的時鐘,秒針移動的速度之快,我感受著牙齒被鑽洞,被填補,最後裝上假牙套的過程。它守護了蛀牙的空洞,也抵擋口腔內部四處襲來的壓力。正如父親,他所為我扛起的,永遠比我感受到的多上許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