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鴨鳧影/梅子

  • 2018-07-19
 從荷花池畔折返出來已經天剛亮,清晨的微光才淡淡撒落幸福水漾公園的一處水塘,我就意外見到一群十數隻的白鴨,紛紛走入水塘,再看似表面閒適的神態中,其實藏在水面蕩漾下的雙蹼正默不吭聲的拼命划動著,牠們結隊輕盈游著泳,展開一天尋覓早餐的工作了。
 這種常見尋常的白鴨,在我的童年和老家很常見,尤其在那時代的鳳山溪,溪水的兩岸各種雜草與芒花叢滋生,形成一種岸邊的一排小風景,當夕陽由溪水的一端厚厚的濃濃的以寫實筆觸寫生時,就會有岸邊人家的白鴨成群優游在溪水中,牠們是那麼悠閒,有時穿梭在水面的草叢間,我常常在放學下課後經過溪橋上,停下單車,望著橋下溪水上的成群白鴨,不知想些什麼,只是覺得那裡的風景獨好。如果轉身,溪水就通過橋下往橋的另一面流去,然後途經老城們面前,蜿蜒而去,有時那些不怕生的白鴨也會隨波沿溪而去,然後大概在入夜前又回到岸邊人家。
 後來,我年少離家了,聽說那一直流淌在我童年和老家的溪水,被嚴重污染了,淤塞了,夕陽依舊,白鴨已少見,如今呢?如今別說農村已少有養鴨人家,即便有,也可能是更嚴重的污染了溪河,而徒有羽色潔淨白鴨,煞風景的浮游在污水中,在文人雅士眼中心中的風流鳧影呢?
 現在,還是只能從古詩詞中去尋找、回味吧!
 而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應該是讓鴨這水禽的名聲因此大噪的主因吧!
 當年,宋朝蘇東坡寫了《惠崇春江晚景》這首詩: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時。
 但當時他並不認識惠崇這位能詩善畫的北宋僧人,只是蘇東坡見到這僧人惠崇的一幅鴨戲圖,就感觸寫了連現代人都朗朗上口的其中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至今依然傳頌。不過,也是美食家的蘇東坡又怎知道鴨子會先探知春天來時江水先變暖的呢?
 野鴨這種候鳥水禽之所以能「春江水暖鴨先知」,是因為牠們長年生活在水中澤畔,從中國北方,從當時的北宋地理位置上看,只要北方的江水一到春季而將原本結冰的江面融化了,候鳥野鴨就會紛紛降臨變溫暖的北方,找到融化後的江水搶先跳下去鳧水嬉戲一番,這對牠們來說,長期酷寒下雪結冰的冬天過去了,融冰後的江水簡直是盼望許久的戲水與覓食,甚至是洗去身上細菌髒污的最佳地點了。所以,首先探知測試到春天江水水溫變化的,自然就是這些與水有著息息相關的水禽野鴨了。所以,如果我們也學會和野鴨一樣,凡事都能盡可能親歷其境去嘗試,就能更加體會真實的感受了。而「春江水暖鴨先知」這句詩不但讓人見識到這位北宋名詩人蘇東坡對自然現象與生態的細緻入微的觀察力,似乎也還凝聚了他對生活的哲理思索。
 有趣的是,最擅長畫馬的大畫家徐悲鴻也與「春江水暖鴨先知」有點關係,據說故事是這樣的,早年有一次,徐悲鴻正在畫展上對畫作出評議講解,一位鄉下老人忽然走上前對徐悲鴻說:「先生,你這幅畫裡的鴨子畫錯了,你畫的是麻鴨,但麻鴨尾巴哪有這樣長的?」在場的眾人一看,原來那鄉下老人指的是徐悲鴻的一幅新作「寫東坡春江水暖詩意」,畫中有麻鴨尾羽捲曲如環。鄉下老人說雄性麻鴨羽毛鮮豔,尾巴捲曲是有的;但雌性麻鴨的羽毛是麻褐色但是尾短,畫中畫的是雌性麻鴨,所以畫錯了。最後,徐悲鴻也只能承認疏於寫生,深深致謝了。
 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無從考證,但也說明了畫家和詩人都得了解見微知著的重要性。我猜想,蘇東坡詩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裡的鴨,應該指的是野鴨,但我們印象中的野鴨也有許多種類,徐悲鴻畫中的麻鴨僅是野鴨中的一種罷了,不能說他畫錯麻鴨,但與寫實畫家一樣對麻鴨有深深認識的鄉下老人來說,那麻鴨的尾部是長是短,是小事,卻是對錯的問題了。
 不過,在台灣要見到野鴨中的麻鴨恐怕也不容易,各動物園裡,未知,台北華江橋雁鴨公園,不易見。在城市裡的幸福水漾公園,一池圍繞著人工草坪間的水塘,就只能見到人工餵養,而且以不善於飛翔的尋常白鴨了。但是,即便牠們很尋常,卻也在冬盡之時,在這城市公園往往缺少動物身影的情況下,畢竟已能很稀罕的吸引到眾多城市人遠觀的青睞視線了。
 甚至,在城市的公園裡是極少出現成群白鴨的,除非在動物園或鄉下,因此看著牠們不受任何驚擾,且優游自在地沐浴在如此幸福的晨光水漾中,也不禁讓人感受到一種幸福的況味,也讓我懷念起那童年與老家中的夕陽鳧影,在那遠去的浮光掠影中,我似乎又見到那些挺起身,拍著雙翼的小身影,所激濺而起的水花,襯著夕陽,閃亮發光。
 想想,有多少年親眼未再見白鴨了?
 我站在這幸福水漾公園的水邊,望著這一群無憂無慮的白鴨,前前後後或埋首索食,或微光中巡行,這是一個難得的清晨,一群幸運的白鴨,我隨手捕捉了數張鏡頭,天已大亮。
 我轉身離開,身後響起輕輕拍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