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講，人一老，便容易疑神疑鬼，染上那個叫什麼「被迫害妄想」的毛病，證諸我們家那個老頭子近日的言行，我想傳言可能為真。不過，事先聲明，這個原則可是完完全全不適用於我，再說，我也沒有那麼老。
事情的起因是我們家那台老老的映像管電視機。
那台名牌的老電視，日本原裝，等到安裝新電視的師傳將他載走，回收到雲深不知處時，他已經在我們家服役14年10個月又6天，我很清楚，因為家裡所有電器用品的保固卡和使用說明書都是我在保管。其間，那台老電視幾乎都處在正常運作的狀態下，從沒叫修過。
只有一次，大概是兩年前，大選那一年吧，老電視的顏色突然跑掉了，畫面的色調都偏紅，想要調整，遙控器卻不太靈光，調不回來，所以我們決定叫修。依例，叫修還是由我負責，每次都這樣。過幾天，維修的師傅來了，看看那台龐然大物的老電視，連機器外殼也沒拆，也不檢查，就說電視太老了，老得不值得修理，因為隨便換個零件都要幾千元，不值了，更何況現在的電視節目都要數位化，這類型接收類比訊號的老電視馬上就要淘汰了，不如等到完全不能看以後，直接買新的。我們見他的態度，再一想，老電視也的確還能看，所以就莫可奈何地同意了。那一次，師傅連基本的車馬費都沒收，因為他說，機器都沒拆，不好意思。那是我們家的老電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有維修的師傅特別為他出診。
於是，接下來我們家看的電視畫面都是偏紅、略暗，其餘一切正常，直到接到第四台的業者打來的電話。
那個電話我漏接了，因為老頭子正好在客廳玩平板電腦，正在上網看報紙查資料，這是他說的，我對電腦完全不懂，只能相信他的話；反正他不菸不酒，也沒出去亂搞，其他的毛病就算了。他說，第四台的人想約時間，要來裝設機上盒，而且是「完全免費的哦！」老頭子故意用誇張的口氣說。
自從退休年金的問題鬧得沸沸湯湯，老頭子的收入預期將縮水後，他常常自認是這個社會制度下的受害者，並且再也不信任別人，尤其是，「不要錢的東西最貴！」這是他最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看來或是學來的，不過原則上我是同意這個說法，只是要抗拒免費或促銷的誘惑很不容易就是了。所以，結果可想而知，老頭子拒絕第四台的免費服務，這次，我難得同意他的做法。因為目前的電視還能看，更何況，我也不喜歡有陌生人隨隨便便踏進家裡來。
「說什麼可以提昇電視畫面的品質，都是騙人的」老頭子上網查完資料和鄉民的評論後，這麼下結論，「還不是等大家都裝完機上盒後可以藉故漲價。再說，也不是每個頻道都是高畫質。統統都是騙人的，就像那個什麼污水下水道的處理費，管子都沒接通就開始收錢，也不知道對環保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幫助。」對於老頭子流彈四射的老調，我實在是興趣缺缺，因為講再多，多少抱怨也沒用。於是我默默飄走，去忙沒人會幫我做的家事。
接著，大概持續一年吧，第四台那邊又打來兩三次電話，口氣一次比一次強硬，到了最後，甚至還下最後通牒，說要分區斷訊。「什麼玩意兒嘛，花錢，還要被要脅。」老頭子破口大罵。但是，不滿歸不滿，他又上網查詢其他第四台業者的動向後，終於做出這是大勢所趨的結論。再者，到了夜晚，「你要我每晚和你大眼瞪小眼，乾坐在客廳嗎？這，我可不幹。」這是我說的，因為我們居住的這個區域，無線電視台的接收品質非常差，根本無法正常收看節目。於是老頭子終於屈服了，趕在最後一波斷訊前不情不願地裝了機上盒。
「你看嘛，畫面的品質那有比較好。」老頭子在裝了機上盒以後，指著NHK「紅白大賽」的節目，又是不滿地說。
又一次，我不得不同意他的抱怨有理，不過我還是需要安撫他：「至少，也沒有比較差，不是嗎？馬馬虎虎算了。都當阿公的人了，火氣還那麼大。」
我們的寶貝兒子和金孫，幾年前，已經跟著工作移居大陸，什麼時候能再調派回來也不知道。真想他們。
機上盒裝置好之後，頭兩三個月，一切正常，但是緊接著我們那台老電視就出問題了。
起初，按機上盒遙控器上的電視鍵，只聽見電視機輕脆的「滴答」一聲，像是以前正常運作時那樣，照理說隔個一秒鐘應該就可以啟動電視，正常播映節目，但是，這一次，等了四五秒電視機仍然沒有反應，於是再按電視鍵，三按，四按，五按之後，終於打開電視。
「電視好像壞了。」老頭子在客廳大聲喊說。我走出廚房，看看正在播映的節目，覺得一切還好嘛，因此不小心露出狐疑的表情。老頭子見了，不高興地向我解釋剛剛開機的過程。
「那麼，要叫修嗎？」我問。
老頭子考慮了好一會兒後才回答：「再試幾次，確認情況以後再說吧。說不定只是一時秀逗而己。」
當然，電視開機異常的狀況並未改善，反而逐漸惡化，只是過程緩慢，幾乎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讓開機時間從兩三分鐘延長到十分鐘左右。於是，老頭子終於還是失去了耐性，打電話到第四台。
「他們客氣而堅定地宣稱，是我們的電視機的問題，與他們的機上盒無關；因為機上盒面板上的燈號正常，遙控器也能運作，所以一定是電視機的問題，畢竟是老電視機，熱機的時間可能長一點。」老頭子轉述客服人員的推測，「這是那個娃娃音的客服的回答。」
「那麼，他們會派人過來看看嗎？」我問。
「我想，還是先問問電視機那邊的廠商，看看們怎麼說，再說吧；不然，第四台派人過來，搞不好又要收費。」老頭子看似無奈地回答，不過我想是那個嬌滴滴的娃娃音說服了他。人啊，總是一物剋一物。
於是老頭子又花了幾塊錢的服務費，從「104」查到電視機的維修電話，直接轉接過去。那邊的客服人員要老頭子先查看電視機待機時的紅燈是否閃動？
「沒錯，會閃。」老頭子目不轉睛，盯著電視下方的紅燈。
那麼，電視機的確故障了，這是客服的判斷。「可是，我們那個燈號已經閃了好幾年，電視都能看，開機也沒事啊。是裝了機上盒以後，開機才有問題的。」我還是認為，第四台的機上盒和我們電視機的問題脫不了干係。
「也可能只是碰巧罷了。總之，客服要我數數，每次燈號閃動的間隔，一共閃了幾次燈？」老頭子再度轉述他和客服人員之間的對話。
「這是什麼意思？」
「閃動的次數代表不同的故障類別。」老頭子指著待機中的電視機，「你數數，他現在閃幾次？」
我走近電視機，注視電視機閃動中的紅燈，像專心上課的好學生，心中默數。「6次。」我數了幾次，每次都是同樣的答案。
「沒錯，我也是得到一樣的結果。」
「那麼，這表示我們的電視機那裡有問題？」
「客服說，他也不知道，那不是他的專業。不過，他會登記我們的故障資料。」老頭子有些懊惱地說，「過兩天，他們的維修工程師會和我們聯絡，要我們耐心留意電話，當然，還是要基本的車馬費。」
果然，過兩天維修工程師的電話來了，這次是我轉述對話的內容，因為老頭子正好出門散步運動去了。「那個男的，聲音老老的，他說，是電視機的控制機板壞了，但是他們現在已經不生產這型電視機的零件，所以沒法更換，不能修了。」（待續）
老老的映像管電視機死亡記／敖古仁
- 2018-07-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