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不知道為什麼，接完這通電話，我反而很生氣，難道現在的家電3C廠商都可以推說沒零件，不幫客戶維護堪用的產品嗎？東西壞了，故障了，就只能升級，強迫換新嗎？所謂的服務精神，環保，愛護地球，不要浪費，都只是騙人的口號嗎？
這是老頭子一貫的陰謀論的邏輯：「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政府和業者，從上到下，共謀，隨便安個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一邊制定法規，另一邊不斷推出新產品，強迫消費者汰舊換新，刺激消費，鼓勵浪費，這樣，大家才都有錢賺。你看看，從交通工具到手機，那一件事情不是這樣。就連食品飲料廠商，不也是每天推出新口味、新包裝嗎？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要漲價。」
老頭子一口氣說完，略嫌瘦削的臉龐微微漲紅。我想，這次我多少有些被說服了，但是我對他的，政府與業者共謀，以及由此衍生的種種陰謀的論調，還是採取保留的態度，畢竟不是眼見為憑，更何況就算他的說法屬實，於我們目前實際碰到的問題又有何助益？
生活還是要過的，看來，我和老頭子拴在一起的日子還剩不少，所以我們還是需要一台電視機，幫助我們度過兩人相對的長夜。於是，等到老電視的開機時間延長到三十幾個小時，我和老頭子終於走進家電賣場。是的，關掉總電源，三十個小時「熱機」，再花十幾分鐘用遙控器才能成功開機，就是需要耗費這麼多的時間，才能看一次電視。也因此，我不敢再輕視老頭子的耐心。
「現在的液晶電視不比從前，用個四、五年就差不多了、壞了，花那個維修費，還不如買新的划算。」售貨員大致了解我們的需求，簡介完幾款電視的特點，同時推薦其中一個品牌的電視後，感性地說，「再說，現在的電視，內部很多零配件都是使用環保材質，如果不常開機使用，也會自然風化損壞，就像我們穿的鞋子。所以，說實在的，如果只是看看第四台的節目，什麼牌子都差不多。」
哀莫大於心死，自從經濟狀況不比以前寬裕後，老頭子在選購家電這類的耐久財時，已經不再比較不同品牌的優缺點，只要售價和功能差不多過得去就可以了，所以他對售貨員的推薦倒是欣然接受，只要有無息的分期付款方案即可。當然，老頭子事前還是有做過一些功課，例如某個曾經發生爆炸疑案的品牌，不管真相為何，就被他徹底排除在考慮品牌之外，至於什麼4K、HD、HDMI線之類我完全沒聽過的名詞，他也查清楚它們的定義。
等待新電視迎回家的這五天，我們那台老電視機一直沒關機，不看電視時，就關掉第四台的訊號輸入，讓電視機開著一張大黑幕，面對空盪盪的客廳，安度他在我們家服務的最後時日。有一天，我彷彿可以感受到他的落寞，所以我讓老頭子拿出手機，為老電視留下他挺立在長几上的最後身影。「就當是一個紀念吧。」我向老頭子，也像是為自己做的一個解釋。
於是，老老的映像管電視機的電源插頭拔下了，來安裝新的液晶電視的師傅和工人將他抬到鐵門外，原來他安居落戶的位置讓給嶄新、薄薄一片的新電視。可能是看我和老頭子的年齡都是一大把了，所以師傅特別交待，不論顏色、明暗、銳利度或是音質的高低等等設定都不要更改，操作方法如同以往，只用機上盒的遙控器即可。最後，他們抬走那台陪伴我們近15年、老老的映像管電視機。那台老電視機，死了。
我必須坦白，新的液晶電視的高畫質讓我和老頭子都開了眼界，尤其是觀賞旅遊或是動物頻道的節目時，每個畫面都像是一幅幅精緻的照片；連新聞畫面下那一排不斷翻頁的小標題也看得清清楚楚，我覺得我的近視眼改善了。「就是音質差了一點，不夠立體。」老頭子還是不改他一貫喜歡挑剔的毛病，同時我也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我猜他大概又想買一對外接的喇叭了吧，這，我可不准。
「事實上，我也不想。」老頭子說，「當所有的家電產品都數位化以後，你又怎麼知道，電視機或機上盒裡不會暗藏一個針孔攝影機，暗中搜集我們的收視習慣，甚至平常的一言一行。」我想老頭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望著新電視上的老街畫面，我突然回憶起，童年時我和那些好姐妹、好同學、好鄰居一起玩沙包的情景。那時的生活多單純啊，一晃，竟是五、六十年，那時的電視機還是黑白的呢，還長了四條腿。（完）
老老的映像管電視機死亡記／敖古仁
- 2018-0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