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惠拖了一身疲倦，匆匆趕回家，習慣的翻了翻樓下的信箱，只見一張芭蕾舞補習班的招生廣告單和一張到府修理電視的宣傳單以外，什麼也沒有。雖然這是意料中的事，她免不了還是有一絲失望。
自從第一次和男孩子有了約會以後，依惠總是有種盼望的感覺，雖然她盼望的到底是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好像必須依附在某一定點上，才有安全感也才有意義似的。
上了樓，她又習慣的去掀門鈴，過了一會兒，裏面沒有反應，想必小靈還沒回來，她只好打開皮包自己找鑰匙。
在玄關脫鞋的時候，看見小靈的陽傘扔在地上，她隨手拾起來替她摺好掛在衣帽架上。
「大小姐脾氣，老改不了！」
依惠自言自語的說著。
小靈最近談戀愛昏了頭，總是不在家的時候居多，依惠沒有說話的對象，不知不覺竟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了。她有時真不願意承認，但是一個人之所以會有習慣，多半是這個人歲數大了，許多事重重複複的做著，才會有「習慣」的產生啊！
歲數大了，可不是嗎？當年那份驕傲與自信不知飛到哪去了，有時在街上遇到陌生人交頭接耳的說話，都會疑神疑鬼的擔心，會不會笑自己是「老處女」呢？
依惠在換衣服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她慢條斯理的走過去接。
「喂，」依惠一手握著聽筒，另一手卻弓在背後拉洋裝的拉鏈。「找那一位啊？」
「依惠，我是小靈。」
「怎麼，又不回來啦？」
「嗯，我們要去看電影，不回來吃飯了。怕你等我，通知你一聲。」
「知道了。」依惠說：「我不會傻等的，沒有那麼笨。你去玩個痛快吧。」
「那就好。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回來給你吃？不要啊？好吧，拜拜。」
依惠放下電話，拉鏈拉好，心裏居然有種輕鬆的感覺。她一個人把客廳收拾好，這裏抹抹那裏拭拭的，弄出一身汗，精神卻很愉快。有時她覺得她這種愛乾淨的毛病，是她維持良好身材的主要原因。「上了年紀」，又缺乏運動，同學們多半都像吹了氣的大汽球，生了孩子的更是一個個都變成了虎背熊腰的模樣，每次同學會見了面就妒嫉的說著風涼話，挖苦依惠是得天獨厚，青春永駐。
「不結婚多好啊，像我們，結了婚，連自我都沒有了！」
「喲，你們別刺激人家嘛，人家是緣份沒到啊。」
「別眼界太高了，男人都是一個樣，缺乏調教，成不了大器。」
「可不是嗎？我們這些幕後功臣，把一個個毛毛躁躁的傢伙，訓練成體貼入微的男子漢大丈夫，到頭來，沒得著什麼好處，卻被那些小妞兒坐享其成，你說氣不氣人？」
「誰說不是？女人一結婚，跌停板！男人結了婚，無後顧之憂，倒是行情看漲。」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說得依惠心裏怪不是滋味，可是也不便說什麼話，做了太太的女人有時很不可理喻，誰去惹她們，硬要跟她們去說是非曲直的事，那只有自找麻煩，依惠還不至於那麼糊塗，只是以後這群人又要找她去開什麼同學會，她是沒有再去過。保持距離，總可以相安無事吧？
算算自己也不過卅剛初頭，勉強還算是青年人，如果說女人青春苦短，那也只能說「步入中年」，而不能說「上了年紀」，這都不是她的問題。
她的問題是「已婚的男子」。由於一個人，一個已婚的男人，使她在心理上好像虧欠了全天下失寵的婦人似的。
有幾次她很想對小靈談談她的心事，可是小靈卻因為她自己內心充滿了愛戀，而無暇去關心別人的煩惱。
她把客廳收拾好，又到陽台去為盆栽澆水。這些花木都是小靈買回來的，可是小靈卻不愛做這些瑣瑣碎碎的事，平常都是由依惠照料，只有開花的時候，小靈才會開心的過來探望一下。
在陽台上澆花的時候，她情不自禁的朝對街那棟大廈望了過去。唉，就這麼一條街，不過幾十公尺，就像隔著千山萬水似的。
依惠癡癡的望著那棟樓的頂層，明知道什麼也看不見，可是忍不住傻傻的楞在那裏。到底他在忙什麼？正是吃晚飯的時間，該回家了吧？
最近，依惠非常的注意自己的身體，尤其她父母在這兩年裏相繼離開人間，感覺上已經沒有人能照顧她了，如果她有個病痛什麼的，就更顯得寂寞無依。避免的最好辦法，就是小心別生病，就連感冒這類小毛病也都不想惹。啊，哪惹得起喔！
當她泡在浴缸裏的時候，又想起那個住在大廈的男人。她發現自己的面頰突然湧現一陣熱潮，心裏跟著泛起一股暖流。她從浴缸爬出來，在化粧鏡裏翻了一會，正回轉身的時候，無意間她瞥了一眼，看見自己赤裸修長的身子映在鏡中，那面鏡子只有半身高，剛照到腰部的地方，她有些顧影自憐的用手輕輕地撫摸自己光滑的肌膚，約莫半分鐘的樣子，她停止動作，而情緒就變得非常惡劣，有些恨自己來。當她再次泡在浴缸的時候，原有的那份浪漫的閒情逸緻早就不翼而飛了。
說起來，她也是咎由自取，追求她的人這麼多，怎麼偏偏挑上這個不能寄望將來的對象呢？
那時她還在家鄉花蓮，他是她的頂頭上司，年紀輕輕的事業卻一帆風順。人雖長得不怎麼樣，但說起話、走起路來卻架勢十足，派頭得很。平日辦公室裏的女同事，就喜歡談論他，不是說處長穿衣服好看，就是說處長太太如何如何的，依惠起初並沒有特別的興趣，可是日子一久，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對他產生幾分好奇。不過，也只是好奇而已。
有幾次她去戲院看電影都碰到他。他總是一個人，看見依惠和朋友們，總是很親切與她打招呼，有時還為她們買了些橘子、牛肉乾之類的零食請她們吃。
不過，也僅止於此罷了。（待續）
牽牛花／依凡
- 2018-1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