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
兩個人走得這麼近,夜又這麼溫柔,依惠彷彿聽到自己心中響起一串悠揚悅耳的曼陀鈴的旋律,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籠罩著她,使她寂寞的想哭。依惠真想去挽他的手,真想把頭靠在他的臂彎裏,輕輕地為他唱那首芭芭拉史翠珊的歌。
你不是夢,你不是神,
你是個男人,我不是女王,
我是個女人,請握我的手,
…………
在還沒有來台北前,她常常唱這首歌,有時情緒不好,唱著唱著,就被自己的聲音感動得流下淚來。
他們相處這麼久,彼此也漸漸為對方付出一份真正的關懷,交換過彼此的寂寞,溝通過彼此的思想。尤其是他們近年在信件的往返中,早就到了無所不談的地步。按「他」的說法,她是「唯一」能瞭解他的人。
可是,這麼久了,他們還真的連手都沒握過。請握我的手,請握我的手……為什麼我不主動去握他的手呢?他是一個與我一樣拘謹,一樣害羞的人嗎?
可是,對於像依惠這樣一個從保守家庭長大的女孩子來說,主動去握一個男人的手,她實在是缺乏勇氣;即使這個男人是她衷心所愛,十分仰慕崇拜的人,她也還是沒有能力去突破那種心理障礙。
他的個子不高,依惠那天晚上特別穿了一雙平底鞋來赴他的約會的。她原來是希望他會看出她的細心與體貼。現在,當他們走在一起,他顯得又挺拔又有自信。他不必說什麼話,穩重成熟的氣韻自然流露,而緊閉的嘴唇,微微的往上翹,不但讓人覺得高不可攀,還帶著幾分神秘莫測的模樣。
依惠抬頭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自卑起來。她真懊悔沒有好好的打扮自己,沒有穿一雙款式秀氣的高跟鞋來襯托自己的嬌柔。
「有時候我真喜歡台北,真想到台北來做事,不回花蓮去了。」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沒頭沒腦的說起這樣的話。「可是啊,我每次回家,飛機才在上空盤旋,剛才那種念頭就會打消了。」她說。
他聽依惠這樣講,反應並不熱烈。隔了幾分鐘才淡淡地說:「花蓮,花蓮有什麼好呢?」
花蓮有什麼好?說的也是,花蓮有什麼好?就這樣隔了一座山,一條蜿蜒曲折的蘇花公路,一道由許多許多山洞隧道串連起來的北迴鐵路,隔著廿五分鐘的飛機航程,就那樣的將她日日夜夜所思念的人,隔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
真是的,花蓮有什麼好?
不過,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和依惠一樣,也希望常常看到她嗎?
當時因為燈光很黯淡,看不清他的臉,不能肯定他的意向。其實燈光真的轉亮了,她也不見得敢直視他的眼睛。依惠因為弄不清楚他只是隨便應付的說說,或是另有含意的真心話,本來很想問個明白,可是不知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
兩人上了計程車,原來僅有的一點浪漫氣氛,剎時消失了。
依惠突然恨起自己來,她為什麼巴巴的趕到台北,赴這麼一個無聊的約會呢?如今因一時的糊塗,她就不得不繼續扮演一個令她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角色。
她對他認識有多少呢?他真的愛她嗎?他究竟在玩什麼遊戲呢?而依惠自己,又是否真的愛他?坦白的說她也弄不清楚。或許他只是依惠空虛生命中的一份熱情的寄託?
不見面的時候想他想得心痛,不能聽情歌,不能看愛情文藝大悲劇,否則總要借題發揮的哭個唏哩嘩啦的。
好不容易丟下一切老遠的飛來台北,看到他時,又被自己的熱情嚇著了,反而不能輕鬆的為對方付出一份真正的關懷。他們像兩個被逼在一起的人,默默的嘆息,說一些不關痛癢的廢話。偏偏兩個人又捨不得離去,好像即使這樣無聊的相對而坐,也是人生所能得到的一種莫大的幸福似的。
依惠在車裏起初有點不自在,可是後來想開了,倒很能以旁觀者的態度來處理自己的情緒。她覺得他是個陌生人,難道他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她正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卻聽到他在問她:「你真想到台北來嗎?」
「嗯。」
「為什麼呢?」(待續)
牽牛花/依凡
- 2018-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