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更和夏卡爾離開了，還好，我還有莫內。
莫內的夜晚是淡淡的紫，是百子蓮的紫，少了深沉的黑，蓮池裡軟荇青青，垂柳依依，彷彿能撐一枝長蒿溯去，揭開柳幕如煙；遠方，是那座聞名的橋，朱紅的東方情調，你在橋上引逗游魚，看蓮羞羞，有時乾脆躺著，看天，也淨澄如水，白楊木、黃色鳶尾花、玫瑰，你的生命又豈止只是一片花園！就算花園外一片荒涼，你的園裡也還是整個世界，畫面裡是徐緩的時光，破曉、黃昏、夜晚，光影靜靜的移動，水也在流動，我在畫前，想起詮釋學，卻無從詮釋，只是靜定，看一朵蓮。
同行看展的朋友說：「我好像聽見畫裡的風聲了。」
莫內費盡一生，反覆的畫著自己的花園和塞納河，他說，不曾厭倦，因為迷戀不是一天造成的。如果我厚顏說，我和莫內有某種相似，你們怕要笑我的吧？但我的八字裡就是一條大河，湍湍不息，於是我終於千方百計回到河邊，書寫河流，也有人問我，怎麼不會厭煩呢？但你看，四季流轉，晨昏變化，每種氣溫天色，風速風向，都讓山水有了萬千面目，我只怕一生都不夠去愛戀這片風景，又怎麼會倦了？提問的人，顯然用情不夠深執，情到深處，只是意味深長。誠如我愛花惜花，在夜裡面對著瓶花，竟也覺得花能解人，每一朵花瓣都是觀照，都像自己的心。
此生說過太多的話，像人往虛空中拋擲，不知是否能正確的接納，或被接納，所以有許多事情、情分都已無言；但因為有生命的信仰，知道自己追求的是「美」，能與天地相通，亦不必言。
漫遊莫內的生命花園／林念慈
- 2018-1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