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海/徐夢陽

  • 2018-10-18
 海上的風總是很大,你說。曾過一段追海的日子,我們追逐海,到有海的城市鄉村,到海與山的邊界,到被陰陽分隔的平面。追海的目的是什麼,你似乎很清楚,你說過,你本來就是海上男兒,生長在海邊,生於斯長於斯,至今落腳他處。
 點了根菸,在海邊,海邊的風讓菸往另一處奔去,奔向一處未知的家,你說,你不敢回去,因為那邊太多思念,景物依舊,但人事全非。三樓高的透天厝,傍著山巒而居,多蓋一層,就被鄰居舉發為違章建築。你生氣,說就是沒關係可以靠,所以才會莫名的被勒令拆除,花了家裡留下來的最後一點錢整修,賭一口氣,想與隔壁鄰居都平起平坐,卻是徒勞無功,浪費了錢,浪費了時間。
 那年十九,你獨身來到繁華的都市,那裏應有盡有,你當個修車的學徒,進到小公司,被拉拔到大公司,最終在南港落腳,而並不是每個港都靠海,你說,你還是在追海,希望有成功的一天,可以返回故鄉,每天到海邊釣魚抓蝦度日。
 年過花甲,你轉為關心國家大事,但也不忘回到故鄉的話題,幾乎每個禮拜都要回家,或到海邊去一趟。除非颱風或是傾盆大雨,不然你周五下班前就會提早回到租賃處,然後把所有行囊帶著,那時,又從一個都市人,化身為漁民,你說做工的人就那樣,反正活到這把年紀,愛做就做,不想做誰也勉強不來。
 你總會等我下班,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知道在海的黑暗裡,一個人是極度孤獨的。每次準備好釣具,就是屬於兩個人的時間,我們在黑暗中談天說地,距離不到幾公尺的我們,看不到對方的臉,而我只看到你菸上的火苗,一熄一滅,恰似你的呼吸。等了許久,終於上勾,你迅速拿起手邊工具協助我,好像戴著夜視鏡,輕易的在礁石上行走,那大概是有上百次的練習,幾乎沒有半點誤差。
 這次,又脫鉤,你怒罵,說這些年海上光景不再,以前很容易上鉤,現在一堆漂流木,一堆汙染,你追過幾個海,都是這樣,同道人人怨聲連連,雖然如此,你還是沒有放棄,每次來就是撿那些垃圾與漂流木,接著再開始釣魚。
 你的老生常談,就是海是孕育我們一切的生命之源,我很同意,而且也有不少靠海為生的人,那些人幾乎以海為居,有什麼吃什麼,或是買艘漁船,天氣許可的時候出海賺錢,不好的時候只能吃自己。你說海總是充滿了賭注,就像把魚竿拋向天際,你永遠也不知道上勾的會是什麼,就好像把一切交出去,往那遙遠的地方拋出去,然後,只是追海。追逐海,靠著風追逐海,靠著直覺追逐海,靠著那些經驗追逐海,最終,還是要回到故鄉,因為故鄉是海的起源,你我都知道。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海,一起到過許多地方,而我們一天一天老去,海也逐漸改變,變得我們開始不認識,開始有些陌生感,甚至因此害怕到海邊去。
 而用盡了一切可行的方法,步行也好,搭車也罷,即使海在改變,因為許多原因,我們還是持續不斷的追逐海洋,試圖讓心中的海與它產生無限連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