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早年家貧，連屋頂也沒有，就在木棉樹下克難生活。母親落地時，一身白膜，是俗稱的「胎衣包」，因其天生帶白而有不祥之說，早年的人通常會選擇就地掩埋；好在產婆經驗足，外婆亦不忌諱，就把白膜一撕，母親「哇」的哭出來，在木棉花開的季節，總算和外婆見上面。
母親是外婆的小跟班，一直到七歲還都還讓外婆背著，像隻小樹懶；母親同時也是外婆傾訴心事的唯一對象，對於母親來說，那些點著煤燈，在蚊帳裡和外婆談天說地，一邊揮著團扇的夏夜，至今仍是美好溫馨的記憶。
外婆家的門口，有條清澈的河，平日輕靈如山間溪澗，一旦颱風雨夜，河水變色，水急風狂，奔騰如餓獸，彷彿要侵吞世界；外婆和母親抵在門口，母女相偎，聽窗外轟隆作響，而神案上的菩薩慈眉低目，如在安撫，如有應許。
過了幾年，母親離開家鄉北上工作，每次回鄉，不比兒時敢直接涉水，都得在河岸呼喚外婆，外婆一如當年，背著母親，涉過河水，回家。
有時候母親搭乘的客運晚了，路上沒有人跡了，就幾盞昏黃的路燈映照田埂，母親害怕的半走半跑，遠遠的看到外婆的人影，就加快腳步安心的喊著。母親當時想起兒時的畫面：外婆在田裡工作，下課後，母親就在路口等待外婆，看黃昏西沉，夜色越發深重，怕得直掉眼淚，直到外婆從路的盡頭走來，她趕緊擦掉眼淚，迎向前去，接過外婆的鋤頭，母女兩個一起回家。
一起走過長長的路，才是真正的家吧！哪怕家徒四壁，以愛為屋頂，就能守護一個溫暖的天地；母親說，木棉又叫英雄樹，我猜是因為葉不落盡，斷不開花的決絕，但又隨時吐露柔棉，剛柔並濟，像天下的每一位母親。
如今河水填平，木棉亦不見蹤影，但我知道，不管在過去，在現在，或在記憶裡，外婆會恆常守護著母親，就像那棵巨大的英雄樹，如此偉岸，又如此柔情。
溫柔的英雄／林念慈
- 2018-10-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