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經慢慢在褪色了,歲月掠走了一些原本青藍的顏彩,而加添一筆灰白,叫人惹起一腔倉促的流失感。
人是最怕這種感覺的,歲月一逕流失,便沖刷一些什麼成為過去,或帶來一些什麼填進空缺裏;青春消逝,熱情消逝,內心又激動又慌亂,像一首節奏突然變快的歌,讓人急急地想把它扭轉回來。
曾經有過一段日子是沉重傷感的,而且距離不遠,竟像只是昨日的事。雙眼一闔,那分厚重的落寞感,便清晰地湧上心頭,爬滿內心整個角落。
大一別人都是興高采烈,昂著頭,神氣地接受來自社會特殊的恩寵。他們享受著全然純真的喜悅,踩踏著繽紛狂亂的腳步,帶著癡醉和任性的神態,在逍遙無慮的國度裏走進走出而絲毫不受一點責罵,但我不然,一開始,我就走向另一個世界去了。那個世界一如深山的噴泉一樣,源源地湧現著煩惱,而快樂卻像羞於見人的冬陽,甚少露臉;我自知我不是一個有資格尋求快樂的人,即使沒有人責備我,我仍要自責一番。因為一方面我懼怕接觸庸庸碌碌、無所事事的人群,另一方面我那不夠堅強的個性又常常墜落到令自己失望頹喪的地步。為了彌補這份恥辱也為了要考驗自己的能耐,一開始我就孤獨地往前走去,忍受著旁人的竊笑嘲諷,不遠處依稀看見塵土飛揚,耳聞喧嘩吵鬧,但我未加理睬,漸漸地,我像走入了渺無人煙的荒漠裏,那兒只有冷默和孤寂,再仇尋不到第二人與我結伴。
三百多個晨昏很快地過去,人總把握住一些東西吧!安於現狀的人,抓取了長長短短的記憶,閃爍著發亮的眸子,仍舊一派天真地企望未來的一千個日子,能夠繼續爆裂著艷麗的火花和高奏著優美的旋律,這在他們看來,維持現狀就是幸福。但對於我來說,快樂與不快樂在感情的天平上是衡量不出來的。有人拋來憐憫的眼光,毫不客氣地下結論道:「妳是一個寂寞的人。」我卻在心裏面喊:「不!在我眼裏,你們才是真正靈魂寂寞者。」我驕傲又固執地認為,即使我不曾去點燃那令人目眩狂暴的歡樂,但悠悠流水似的靜淡卻提昇了我的性靈。我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向膚淺的群眾認同,不被輕薄的世俗所誘惑,經過一番跌跌撞撞,我竟能夠在寒瑟的冬夜安於一室的淒冷,而不去尋求人海沸騰的舞宴。
不管如何,一年過去了,我悄悄掩門離去,僅向那長空下老式的校門作一個禮貌性的告別。
有的同學不解,用懷疑的眼光問我:離開這裏到另一個環境,妳就能找到妳的快樂嗎?
哦!不,朋友,你錯了,我不是為了要追求快樂才離開你們,我是為了要躲避膚淺的快樂才改變航道的。而且,離開一個我根本未曾介入的環境,我有什麼捨不得呢?我另覓一個能容納我,了解我的地方,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你們不會了解的,那解釋起來要費好長的時間,而我已倦於回答。
也許我是比較敏銳而多觸角的,當我意識到整個環境在驅迫我走向自生自滅的路子時,我如何能不武裝起來,為保護自己的生命而戰?對於時代,我是存有使命感的,但當一個團體正積極營造的,不是確立時代使命與任務的堡壘,而是在堆砌一道空洞而毫無意義的城牆時,我如何能不使出氣力,跳出城牆之外?
不用去爭辯誰對誰錯,每個人都是在追求自己最滿意的生活。思想觀念的差異乃是引起疏離隔閡的主因。「合則留,不合則去」,這種坦蕩的胸懷,豈不說明了人各有志,不可勉強?
我必須走,瀟洒的走,不再回望一眼晴空下不惹眼的校門。
我的確走得無牽無掛,就像我從未跨進去生活過一樣。從未刻意去眷戀什麼,因此也就無從產生離別的淒傷。唯獨對那相伴一年美麗的夕照晚霞有一絲不忍而已!
於是,我抬起頭,踏上臺北這座埋藏著豐富寶藏的城堡來了。
寬闊寂靜的長空下,飄來一連串綿延的雲。我注視良久,終於發現,即使沒有亮麗似錦的藍天陪襯,雲依舊潔白似雪,我何必去耽心它顏彩是否褪落……。(待續)
雲/依凡
- 2018-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