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清風徐來，窗口小桌上的水晶果盤盡是水亮艷麗的蓮霧，母女倆相對而坐，女兒拿起一個蓮霧，翻轉諦視後咬了一口，直讚道：「這蓮霧又大又紅，一咬下去，清甜的汁像噴泉似地噴出來，真好吃。」
母親和煦地笑笑，母女齊把眼光望向窗外小庭院那棵蓮霧樹－－枝繁葉茂、果實纍纍。一陣風吹來，沙沙作響。母親說：「妳知道要用多少時間、精力去照顧嗎？澆水、施肥、鋤草、除蟲…都要長期抗戰。剛結果時，還要把長得不夠好的果實摘除，才會使正常的果實長得更好，整個生長過程稍一疏忽，質、量都會大打折扣。你們這些孩子！以為甜美的蓮霧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女兒親切而略嫌誇張地向母親行個禮：「謝謝媽媽！這麼辛苦照顧這棵蓮霧樹，我們才有這麼好吃的蓮霧可吃。」
女兒一面吃一面看著那棵蓮霧樹，突然嚷了起來：「咦！這棵蓮霧樹好像不是小時候那棵。媽！妳看！旁邊還有個樹根。」
母親望著樹根低語：「嗯！砍掉的那棵是妳阿嬤種的；現在這棵才是我種的。」
「為什麼要砍掉？」女兒頗為疑惑。
「在妳阿嬤病重住院自知病情無望的時候，雖然她一再交代我要好好照顧那棵蓮霧樹，但是我卻對妳爸爸說：『那棵蓮霧樹一到晚上枝葉都映在窗上，陰森森的，好可怕！不如把它砍掉算了。』」
「爸爸怎麼說？」
「當然不大高興，因為那是他母親種的。在我一再要求下，妳爸爸最後還是答應了，只是沒好氣地對我說：『好吧！既然妳那麼堅持，就把它砍掉算了。』」
「媽！妳為什麼那麼堅持要砍蓮霧樹？」女兒更疑惑了。
母親嘆了口氣說：「其實是根植於我與妳阿嬤長久以來的心結。我嫁過來之後，妳長久寡居的阿嬤總認為我搶走了她的兒子，處處挑剔我。那時不知怎麼回事，無論我走到那裡，老是覺得那棵蓮霧樹陰森森地瞪著我，好痛苦！一向溫順的我，內心深處卻不知不覺種下幽怨的種子，等到妳阿嬤病重換我當家時，種子已長成大樹了，我雖盡心盡力照顧妳啊嬤，卻不願去照顧那棵蓮霧樹。」
「蓮霧樹砍掉，阿嬤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那時她病得不省人事，不久就去世，她還以為一向不敢違抗她的我會遵照她的吩咐，把那棵蓮霧樹照顧得很好－－－」母親停了一下，嘆了口氣說：「樹是砍掉了，但同時也砍傷了妳爸爸對我的愛，妳爸爸幾乎半年都不大跟我講話。後來我在妳阿嬤那棵蓮霧樹遺址邊再種一棵，仔細照顧，有一天我在澆水時，忽然妳爸爸過來幫我拔草，我只覺眼淚一顆顆滴在樹根。之後，我就和妳爸爸一起很用心照顧這棵蓮霧樹，才有現在這麼甜美的蓮霧可吃。」
母女頓時都靜默下來，只有風吹過蓮霧樹沙沙的聲音，漸漸地暮色已籠罩在蓮霧樹的樹梢了。
「媽！我來接瑩瑩回去。」
母女同時將視線從那棵蓮霧樹轉過來，面對眼前這個年輕人。
「媽！對不起！我媽媽自從我爸爸去世後就有點囉唆，對瑩瑩也有點挑剔…」
「沒關係－－」母親對女婿笑容可掬，轉頭催促女兒：
「瑩瑩快點回去，還來得及回家做晚飯。」
「好！我的好媽媽— —」
女兒一手牽起丈夫的手；一手指著那棵蓮霧樹對媽媽說：
「不過要送我們一些蓮霧，讓我帶回家給婆婆吃。」
「好！早就替妳準備好了，都選最美、最甜的。」母親笑得如春風徐徐。
蓮霧樹／陳得勝
- 2018-12-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