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忘記就讀五年四班所遭遇的事,談何容易?那是半生最難熬的一載,一天彷若365年。
幼稚園小班讀起,小五那年,第一次遇上男班導,說是人生的轉捩點,並非誇張。
小四以前,我的數學成績非優即甲,原以為小五可以繼續維持,想不到一落千丈,甚而險些失學。一切要從那難堪的一幕說起,就算不閉上眼睛也能精準重現:上課到一半的他,突然拿一小截粉筆朝座位丟來,說我的屁股坐太後面,要坐挺、坐直,並嘲弄:「你這樣坐屁股翹翹的,很像女生。」語畢,順勢於講台模仿起我的坐姿,當然,是刻意誇張並醜化後的版本。
後來他在台上教什麼都聽不見了,腦海不斷重播剛全班的哄堂大笑,那刺耳、扎心的回聲一陣陣拍打而來。有上一次非凡「笑」果,之後課堂我繼續被以各種方式提醒著,「男生要有男生的樣子,你這樣說話、動作,太秀氣、太娘娘腔了。」經過班導這一番番公開「認證」,想當然爾,頑劣的男同學們開始化暗為明公然挑釁或戲弄了。
事發於1997年,《性別平等教育法》還不知道在哪裡。像這樣陰柔、纖細、女性特質顯著的男生,不僅對男同學而言是一種怪胎般的存在,同樣不見容於某些女同學,特別那些在國語文朗讀比賽被我搶盡鋒頭的手下敗將,「男生參加什麼朗讀比賽,噁不噁心啊你?」、「你是男生還是女生?沒雞雞!」
更大不堪還在後頭。嘗設法同理他們對我性別氣質不同的嘲弄,或許出於好玩,沒想到我是如此玻璃心。思前想後,男班導看我如此不順眼,究柢追根最大原因應是,我沒參加他開設的課後數學補習班。
是的,男班導私自在外開班授課,對象當然都是班上同學,一人每學期收三、四千元,收了十幾二十人。我數學至不濟,也心算得出來他的這項課後小差,收入應該遠高於小學教員本俸。是誰說教育是良心事業?對當時班導師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商業。
最神扯的是,校內正課時段,不忘繼續推銷他的課後加強班,「來課後班的同學這次段考都有明顯進步,想參加的可以來找老師報名。」不僅威脅,還使出利誘:「這次老師有請課後班的同學吃麥當勞,我們都吃得很開心喔。」麥、當、勞,這三個字對小五學生具有誰與爭鋒的吸引力。這些對我都起不了作用,誰叫他一直嘲弄我,害我被大家笑。死都不要繼續當他們課後班的笑柄。
小五開始的數學稍具難度,誰教我不得老師的緣,又不參加課後班,數學成績淪為丙、丁之流。其後幾乎中途輟學,光想到又要到學校面對這一切,不如裝病在家,健保卡一換再換,事假、病假請到極限,又連曠七日課,遊走《強迫入學條例》邊緣。最後是母親天天牽我上學,重回常軌。
過去不曾真的過去,至少這根釘在我心版久久的針,到底拔出。
五年四班/王景新
- 2018-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