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相憶/敬文

  • 2019-01-01
 (續昨)老婦人在她出神之時,捻亮小桌上泛黃的紙燈。於是時光似乎從斑剝的壁紙,老朽的樑木,破漏的天花板及屋角的蜘蛛網,退回到舊遊的夢裡,閃爍昔時的淚水。
 她輕輕蹲下來,雙臂垂在腿上,亦宛如走進牆面的古詞裡,不知今夕為何夕。且煩躁與燠熱,此時都不見了。來心頭的是一縷幽幽的悲懷,陪她湧盪在前塵往事中,如此盞泛黃的紙燈。
 她告訴老婦人,這就是她一直想找、想住的房子。與這樣的房子,可以有深慳的感情。因為風可以進來,霧可以進來,雲可以進來,流水聲可以進來,綠樹蔭可以進來,青草香可以進來,飛鳥可以進來,嘀噠的雨聲可以進來,陽光可以進來,……。只要拉開門,拉開窗,就看到美麗的世界了。她想有它陪伴著過人生,在每個流雲與朝霧中浴洗心中塵埃。
 可是,這件事還是得等丈夫來了,才能作決定。
 丈夫在電話中抱怨,為什麼找房子找到山裡頭去了,但是他還是答應來接她回家。
 她放下電話後,忽然覺得擔心,且漸漸有些不安。在公路電話亭,她遠望蜿蜒而上,盼望了多年的房子,有了觸手不及的憂傷。
 等丈夫來時,他隨她推開矮木門,並訝異這是棟從外面樹叢看不見的房子。
 丈夫攜她的手,登上屋前木梯,他對隨之咿啊作響的聲音,緊皺眉頭,再而舉動手掌,揮掉幾隻由草叢飛來的蚊子。他眼睛迅速掃過滿生灰塵的廊道說:
 「這種地方,能住嗎?」
 她指廊下亂草:「把草坪修剪一下,再種一些花,就是個小花園了。」
 「還有這裡,」她續說:「只要清洗乾淨,擺張小桌和兩張小椅,早上可以看報,晚上可以賞月。哪,你看,山岩下還有溪水。」
 丈夫從廊道轉到屋後,在灰暗簡陋的廁所佇足,她忙解釋說:「我可以把它刷洗乾淨的。」
 他問:「浴室呢?」
 「這裡。」她指陰濕沒有浴缸,只有兩個水籠頭的一小間空屋。
 他不悅的走開,什麼話都不願意聽了。丟下她緊張、不安、微顫的手。
 她著急的跟過去,推開紙門:「來看看這裡嘛!」她給他心底的一個哀求,全部的人似只縮成兩個弱弱的眼眸,在表達這個心意。
 他一眼瞥見滿牆淡褪的墨色,慍怒地踏進臥室:「哦!這又是妳的舊字帖了。」
 她意會他嘲弄的神態,避而推開另一扇紙門到另一間臥室:「這一間可以作你的書房。」
 「是我的?還是妳的?」他冷淡地問。
 「這裡還有一間……。」低頭的她再推開另一扇門。
 「夠了!」丈夫抓她手腕,把她摔回題詞的牆前,指牆迫問:「妳就愛這些詩啊!詞的,是不是?妳就只能活在那裡面,而不看看跟妳生活在一起的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
 她在搖晃無主之時,背靠上牆,人才穩定了。聽丈夫再說:「我真不懂妳到底要什麼?到底又在找什麼?除了寫書法之外,妳就不能專心的活嗎?每天心不在焉的,我真是受夠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