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不該下雨的日子，雨卻傾盆地落著，林玉梅獨坐在五年丙班的教室裏，等她的學生。
那是她一向的慣例，學校裏沒有一個老師像她那麼早到校，也沒有一個老師像她那麼的和藹親切。
一付略嫌單薄的身子，和一張略嫌蒼白的面龐，配合得十分恰當。平常神采飛揚的一對大眼睛，如今看來顯得有些凝滯。弧形的嘴角好薄好薄，薄得可以把笑容毫不費力的勾劃出來，如今卻那麼固執地緊抿著，彷彿在壓抑著些什麼，誰能知道呢？
一聲雷響，使她的目光微微轉動了兩下，身子也挪了一個角度，看著窗外綿綿的雨絲，織成了一張濛濛的網，網住了一個頗有詩意的世界，只可惜她並不在這個世界裏。一股莫名的焦躁，沿著她的腳底心往全身擴散。
「怎麼還沒有人來上學呢？至少他也該到了呀！」抬了抬腕錶，長針已經指著十一了。她認為該來的人，是她班上的級長———陳正光。那是一個活潑健朗的男孩子，班上的個子數他最小，人卻是既聰明又用功。
通常陳正光六點半左右就到校了，每當他小小的身影跨進教室時，林玉梅就會忽地喜悅了起來，彷彿有人分擔了她的寂寞，給了她安全感似的。
「老師早」三個字，從他紅潤的雙唇中迸出來，聲音是那麼地清脆悅耳，還帶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你也早！」林玉梅總是很親切地回答他。笑容就在兩個人的臉上快速地擴張開來。他通常都輕手輕腳地走到座位上，拿出書來唸，就不再理會老師的目光，而林玉梅的那雙目光，卻始終專注在他的身上。他那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和琅琅的讀書聲，在在都震憾著她的視覺和聽覺。那是一株多麼強壯的民族幼苗，她想，他幼小的生命，就像晨間初放的玫瑰，沾染著光潤的露水和霧氣，顯出了那麼晶瑩而潔淨的光彩。正在苦於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來描述他時，「新鮮」兩個字跳進了他的腦海。是的，充滿了新鮮，掐得出水似的新鮮。
雨並沒有停，林玉梅也仍然孤寂著，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面龐，那未施脂粉的臉頰，似乎有點乾燥，但她老早就不理會這些了。難道說她真是年華老去嗎？才不呢！廿八歲的小姐怎麼能算「老」？只是不年輕罷了。況且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輕，尤其跟小朋友一起玩的時候，她就像個大姐姐似的呵護著他們，遊藝會上盡情歡樂，她也會被他們逗得前俯後仰，笑得合不攏嘴。
如今又是什麼事，壓皺了她的眉頭呢？猛一閉眼，一個熟悉而又模糊的影子，浮上了她的心頭。那是她幾年前就想抹去的影子，可是她失敗了。早在她二十一歲那年，一個同學的生日宴上，就種下了她失敗的因子……。
※ ※ ※
「玉梅！妳可一定要來噢！」曉玲遠遠的還在向她揮手。
「放心！忘不了的啦！」她也答了一聲，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那是她同班最要好的同學杜曉玲過廿歲生日，邀了幾個好同學到家裏慶祝一番。
林玉梅進了杜家大門，才發覺她是第一位到的客人，明知道太早到也是很尷尬的，可是總改不掉這個習慣，只好自我安慰著，早到總比遲到好。
曉玲穿著一件白色紗質的洋裝，白裏透紅的面龐，配上那端正俏麗的五官，即使不是個大美人兒，也該是個小美人兒了。
「曉玲，妳今天好漂亮。」玉梅眼睛一亮，忍不住讚美著。
「別儘誇我，瞧瞧妳才『有美麗』呢！」
「我？」玉梅往自己身上看了看，那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洋裝，藍底白花，配著寬寬的白色腰帶，素淨而不耀眼。她怎麼知道，耀眼的是她那一對靈魂的眸子，和那青春洋溢的面孔呢！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同學－－林玉梅。這是我爸爸、媽媽，還有大哥。」曉玲一一地介紹著。
「伯父，伯母，大……大哥。」當玉梅接觸到那一雙含笑的眼睛時，不覺羞赧地低下了頭。
「我叫杜曉曦，破曉的曉，晨曦的曦，歡迎妳來玩。坐呀！坐呀！」曉玲的大哥招呼著她，那麼熱誠地陪她聊個不停。
不一會兒，幾位同學也都陸續地來了，客廳裏頓時成了他們年輕人的天下。
吃完蛋糕之後，曉玲把大家的禮物一樣樣的打開，一樣樣的讚美，笑聲、叫聲融成一片，每個人的臉都被興奮所脹紅了。
林玉梅送的是一冊精美的日記本，墨綠色的絨布面，鑲著金色的大小帆船，象徵著人生旅途的一帆風順。曉玲並沒有表示特別喜愛這份禮物，倒是曉玲的大哥把它拿過去，翻看了好一陣子。玉梅覺得隨著他翻動的手指，她的心也一陣比一陣跳得快，是欣賞自己選購的這份禮物呢？還是……。
「噯！這真是一份好禮物，林玉梅一定費了不少心呢！」他的一句話，才讓玉梅放下了心。
大伙兒興之所至地唱著民謠小調，跳幾支步伐簡單的土風舞，說一些嘻嘻哈哈的玩笑話。整個晚上，大家的心裏都充滿了歡樂與甜蜜，尤其是玉梅，她紅著臉，讓心中的甜蜜一直持續著……。
臨走時，曉玲說玉梅的家最遠，要大哥用摩托車送她回去，玉梅原先不肯，可是杜大哥一直堅持，她也不便太推辭。一路上他們各自談了點學校的事，在他頎長的身影之下，玉梅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有個大哥真好！」她不自覺地說了出來，但是車子開得很快，風也很大，誰也沒有聽見。
玉梅知道他明年就大學畢業了，明年不也正是她師專畢業的時候嗎？
在她左彎右轉的指引之下，終於到了家門口。
「杜大哥，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再走？」玉梅以企盼的眼光看著他。
「改天吧！今天恐怕太晚了。」他故意把聲音壓低，眼睛卻不曾離開過玉梅的臉。
終於他走了，臨走前拋下一個令人沉醉的微笑，就是那個微笑，困擾了玉梅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大門敞開著，怕是媽媽上街買菜忘了關門，玉梅穿過客廳去關院子的大門，驀然，一個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她。
「啊！是你，杜大哥。」玉梅驚愕著。
「想不到是吧？今天早上有人約我打籃球，路過這兒，順便來看看妳，該不會嫌我冒昧吧？」杜曉曦顯然也是剛到，頭髮被風吹得有點散亂，套頭的衣衫，使他看起來比昨晚粗獷些，但那一雙含笑的眼睛，卻始終沒有變。
玉梅有些心慌，臉也不由自主的紅了，卻不得不往裏讓著說：
「怎麼會？歡迎還來不及呢？」
杜曉曦進了客廳，目光四下裏一掃，簡單的佈置，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待續）
雨天的陽光／敬文
- 2019-01-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