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開過鴿子飼料店,但因經營不善轉開金紙店,表面上看起來與宗教攀到關係可以賺很多錢,事實上,「金紙店」只是虛名,絕大多數被大盤與中盤瓜分利益。
「金紙店」內什麼都賣,除了金、銀紙各種種類,還有各式各樣的香、蠟燭,或是幫忙訂壽桃之類的物件。一開始父親也是很有野心,平時也兼賣煙火與鞭炮,中秋節兼賣鞭炮,至於過年則批一堆春聯與吉祥小物來販售,剛開始生意很好,但在同行與大賣場的夾擊下,幾乎沒有人跟我們購買,那些點子也就宣告失敗。
而因為開了這家店,父親與周圍的鄰居皆很熟稔,大家都叫他「賣金ㄟ」,而我們理所當然也就成了「賣金ㄟ的後生」,每到節慶前後,我們家便門庭若市。
只是好生意的榮景隨著景氣而消失,與廟宇的合作也因更換主事者而消失,這間金紙店也就成了父親與周圍鄰居相互依存的一種關係,但或像雞肋一樣的存在,有也好,沒有也罷,買的人依然是那些,不買的人也很難再改變自己的習慣。
同一條路的街尾,有間大過我們店面兩倍的金紙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很有組織的經營店面,把店門口掛滿店名字眼,而將他們的招牌作的斗大,又開在路口轉角處,經過的人很難不被吸引。一樣是金紙店,相較於父親的低調,他們選擇大張旗鼓的宣傳,果然將生意都拉了過去,父親只剩下一些老主顧光臨。
每次升學到另一個階段,又要填一次家庭資料表,我總搞不清楚父親的職業是什麼,因為寫「商」,他又沒賺到什麼錢,寫「工」,也不完全是在做工,寫「服務業」,雖然接近但也不精準。於是,我在「其他」欄勾選,並在一旁寫下「賣金ㄟ」,出自外省籍的導師看我寫這種資料,以為我在添亂,還被叫去辦公室罵。
同學們知道我父親是「賣金ㄟ」,一度以為我們家相當有錢,其實完全相反。
如果參與過廟裡,或是家裡有祭祀的人都知道,儘管你燒再多紙錢,那些化為新台幣仍然不多,兩者的幣值是相差甚遠的,同時,我們家也是被重重剝削下的小店家,那些有在製作金紙的大盤、中盤真的都賺到好幾家樓房,而我們卻只能求得三餐溫飽而已,這幾年外國進口的金紙更是衝擊了國內市場,讓本土的凋零。
而父親經營的哲學是事必躬親,所以凡事不假他人之手,我們這些小朋友幾乎不懂要怎麼搭配祭祀用的金銀紙,更別提怎麼算錢了。有幾次,雙親出門買東西,交代我們顧家,突然來了幾個客人,他們一開口便是要買拜土地公用的,還說要幾支幾支的搭配,我們聽得一頭霧水,客人們只好自己動手,讓我覺得很羞愧。
羞愧的是,三十年來耳濡目染應該也能對金紙店的一些事物窺得一二,但對我們而言真的有隔閡,這些年下來,幫雙親在祭祀後燒去的金紙不計其數,卻始終沒弄懂他們所做的行業,反而還讓客人取笑,讓他們自己動手、付款。
有一次,我在網路書店看到一本過去教導我的教授所出的祭祀書,裡頭詳細記載所有祭祀的細節,還有拜拜的眉角,我興高采烈的下單購買,也仔細的拜讀,當我拿到雙親眼前,他們卻不屑一顧,說那些就問他們最清楚,何必要浪費錢買書。
這些年下來,父親所開的金紙店,從全開的店面,轉換為小小的一隅,而我們都各自有了工作,我們告訴他們,也該享享清福,不用再賣得如此辛苦。但他們還是覺得對鄰居有一份責任,畢竟還是有很多人會來購買,順便藉此機會寒暄。
我想,父親的金紙店從來就無法以營利為目的,總是遇到沒什麼錢的人都半買半相送,甚至幫他們提至沒有電梯的十幾樓公寓,加上那些生活上的幫忙與聊天、談心,或許金紙店的存在,也是他們對在地的一份情感與拋之不去的情愫。
金紙店/徐夢陽
- 2019-0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