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歡離合/敬文

  • 2019-02-18
 雖說悲歡離合在人的一生過程中,勢所難免,而一旦人們在親身面臨離情依依之境時,卻總是悲難自抑;熱戀中的男女,別離在即,難分難捨之情溢於言表,纏綿悱惻、淒婉絕倫;而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等天倫至親,悄然揮別之際,卻備感愁腸百轉,教人低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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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別離,實在是數不勝數,而真正印象深刻,感受到離別之苦,應該在小學五年級時吧!那一年姊姊考上大學,需要遠赴臺北念書,當時,北迴鐵路還未興建完成,花蓮到臺北,七、八小時的車程,早上出發,要傍晚時才能到達,那種感覺真讓人覺得有十萬八千里之遙,比登天還遠似的;於是那股依依之情就愈濃烈,想著一旦別離,要再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之所以捨不得姊姊,因姊姊從小和我感情就是最好的,雖然她大我八歲,卻還是家中和我年齡差距最小的,大哥、二哥都大我十來歲呢!再者因我從小個性就稍靜,不喜歡到處亂跑,大哥、二哥成天往外衝的時候,我卻寧願和姊姊在家裏作功課、看書、唱歌;姊姊又常能為我解答課業上的各種疑難,因為她功課好,無形中也成了我仿效的對象;就是如此,和姊姊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姊弟間幾乎是形影不離,因著這種手足之間的深情,要驟然面對分離,教人怎堪承受?
 自從知道姊姊必須離開我到臺北唸書後,總不自覺的盤算著,大學要念四年,這四年間我的功課若有任何問題要找誰解決呢?四年後,姊姊大學畢業,我就國三了,那時候,姊姊會回來,但是我都已經長大了,她還可能常常陪我作功課、唱歌嗎?當時,真是這般幼稚的以為,姊姊念完大學後就會回到家裏,雖然那時候我長大了,我們也許不可能再成天黏在一塊兒,但至少她還是回到家中和我在一起的;卻不知,大學一旦畢業,隨之而來的將是繼續深造或是就業的選擇,然後會結婚有自己的家庭,怎麼可能盡如人所願,長久留在家中呢?
 姊姊上臺北唸書後,寒暑假或是有其他較長假期都會回來,看到姊姊,心中自然是高興,嘴裏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從前那種胡亂閒扯,感覺起來是那麼幼稚而教人臉紅;想敘說別後種種思念情緒,那種情緒可是千真萬確,但只覺得做作,羞於啟齒,什麼心情何必非得說出來不可呢?只有靜靜在一旁,聽著爸媽一遍又一遍的噓寒問暖,東一句「最近瘦多了,要吃多點啊!」西一句「臺北冷不冷,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卻感到,自己竟是這般呆若木雞;沒想到,短短的一段時間沒在一起,彼此的關係會生澀到這種程度,也許,這只是表面的隔閡,心中的感覺還是役此契合的吧!如此,姊姊應能從我臉上所流露出來的神情,體會出我心中欲吐未吐的感覺的,畢竟,我們曾是感情那樣好的姊弟呀!
 短暫的相聚,別離總是必然,假期結束,姊姊又要回臺北了,就是那種離別情景最讓人感到難堪。記得每次的別離當天,成天就心沉沉的不舒服,爸送姊姊離開家門之前,我一定目送姊姊離開,也是一樣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怔怔的看著姊姊和媽道完再見後,然後跟我說再見時,才緩緩的說聲再見,心中很快的湧上一陣難過,等姊姊離去後,我總衝到樓上去,對著鏡子看自己紅著眼,淚流滿臉的傻氣模樣,讓情緒盡情宣洩一番,才恢復重新面對孤單的坦然心境。
 雖然有時也想,乾脆姊姊走時就躲在樓上不下去,省得看著姊姊走心裏難過,卻無論如何沒法讓自己這樣做,因為這一別,又是不知何時再見了,臨別前的一面都不見,太說不過去了,就算不能表達什麼,就算真的心裏難受,卻怎麼樣也要讓姊姊親眼看到我送她走,知道我真的不捨,而不是不見人影,好像漠不在乎似的,這樣做姊姊又會怎麼想呢?現在想想,雖不免覺得幼稚,卻總是一份真性情的流露,那般無邪、純真。
 升上高中後,姊姊早已畢了業留在臺北工作,高二那一年,姊姊結婚了,有時寒暑假到臺北去玩,那種感覺卻是淡了。雖然姊弟之情是永遠不變,我也知道,姊姊仍是疼我的,但卻會因著許許多多的因素,她竟連陪我的時間都沒了,其實,倒不見得是真正需要人陪,都已經那麼大了,感慨的是彼此之間的疏離,連談話都是那般稀少,而有所顧忌。每次,總是孤獨的來去,最後在車站撥一通電話給她,簡單的一句話「現在馬上要回去了」,沒有絲毫的留戀之情,只心中倍覺淒酸,曾有的一切都到那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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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一直就不曾長時間的離開過父母,偶爾的旅行,雖然也有短暫的不捨,卻畢竟是微不足道。第一次長期離開父母過獨立生活,應是考大學後到成功嶺受訓那一次吧!
 那真是一次畢生難忘的經驗,上成功嶺過軍事生活,早就或多或少,直接間接的從許多有經驗的人那兒略知一、二,聽他們繪聲繪影的述說成功嶺怎樣嚴格的訓練,怎樣講求速度的生活,總讓人憂心忡忡,不曉得自己可否能適應?這種未知的惶惑,加上離開父母的不捨,更添離愁別緒,點滴在心頭。
 上嶺的當天,爸媽都到車站送我,許許多多學生的家長也都來了,真是「天下父母心」一點沒錯。臨行前,縣長來送我們,並訓勉我們一些話;當時,所有家長們都在縣長身後站著,有的東張西望,像在尋找他們的孩子,想留下臨別前的一瞥,有的靜靜站著,似乎在聽著縣長的話,然而,他們的心思又那裏真正放在這些話上了。
 我看到了父母,他們像在想什麼似的,眼神空洞而迷茫,而我清楚,我們彼此心中都有同樣的念頭,同樣的不捨,同樣的難過。但此時,雖近在眼前,卻有如天涯般隔絕,我無法大聲呼叫他們,向他們道聲再見,也無法緊緊的抱緊他們,告訴他們「我愛你們」、「我捨不得你們」,這些平時在一起時那般怯於表達的言語,卻在這臨別前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渴望。(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