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之際，天涼，靜寂，只剩土地的生命還雀躍著。
放眼望去，有冬的矇朧，我們試圖悄然掀起這片薄紗，好讓冷瑟能遠 離人間。
你有不同的意見。冬天才好呀！種起菜來，正是得意。
我一個從城市來鄉下的人，真不懂種菜的邏輯，那季節的遞嬗，於我 而言，如渺茫的語詞，搭不上邊的話題。我們城市人的認知，冬季不過就是衣飾的暖厚、冷氣團的哪一波又創了入冬的最低溫記錄， 了不起，多個火鍋店的cp值討論，壓根兒從不會和種菜產生連結。
我在這片鄉村，日夜俯仰著也一年多了，慢慢熟悉所謂鄉稼人去看待土地的方式。
你們「家」，那裡幾乎已不是我認定的城市住宅了；你說的家，你說的房子，只不過是田野裡的一部分；前庭是農車、農具，後院是竹籐架起的某種攀藤類植物的家，護龍一旁先隔著一條小圳，接著是比翠綠還要豔麗的青色，那是低垂飽結的稻穗，而另一旁是剛灑落的菜籽，你說是茼蒿。這個家，太廣闊了， 廣闊到我難以定義。
我能聊的，大概就是那片茼蒿田吧！你也明白我對農產沒什麼概念，特別是千篇一律的綠菜，豈能正確辨別？我們之間的默契不過就是嚴冬裡的火鍋，而茼蒿就是鍋裡啵啵啵沸騰的團圓意象。我還聽過茼蒿，又叫「打某菜」，說是下鍋後， 縮得緊皺，丈夫懷疑太太偷吃，便毒打一頓。
哈哈，實在有趣。
你指著田畦旁的幾叢大陸妹，那已種了二個月，這些自己吃的，不灑農藥，菜蟲也不會來吃；大陸妹、芥菜的葉子稍有苦味，菜蟲不愛，反倒另一頭田埂上的白菜、地瓜葉、花椰葉菜、結頭菜、玉米葉，被吃得肆無忌憚。
你也懶得抓蟲了，自己吃的，隨緣，當做大愛，就佈施一些給蟲吃吧！你們就守住四周那一片，雖有農藥，你也坦誠農藥不是一種好東西， 但為了糊一口飯吃，菜葉得漂亮一點，才有賣相。你說，其實農會也會輔導你們種一些有機、無毒、創新的農耕方式，但也不見得每一種蔬果都適合；只是，我們有這樣的理念，就比較有自覺，知道如何節制與拿捏。
我們邊聊著，我從你口中也才得知一些農業的訊息：彰化鹽埔是全台花椰菜重要產地、后里以馬鈴薯為大宗、竹山筍子、 外埔與大甲的芋頭、雲林大埤鹹菜，還有我們比較熟悉的水果，像玉井芒果、大村葡萄、瑞穗鶴岡和麻豆的文旦、屏東枋山愛文、古坑柳丁、燕巢芭樂、新竹柿子、關廟鳳梨、林邊黑珍珠蓮霧、埔里百香果 …；我大開眼界，台灣寶島，竟如此豐饒而美麗。你身為一位務農的子女 ，了解如此透徹，更熱血沸騰地到各縣市農會分享，教農人農法技能。
我索性告訴你，其實我也有一塊小小的田，那是在學校裡。
因為少子化，所以剩下來的田，便由老師們認領。我分了大約一塊榻榻米大小的田吧！主任告訴我，說我公務繁忙，就種個地瓜葉吧！不用太照顧它，還能回給你滿滿的豐碩，我去摘了一小段，插在土裡 ，果然二個星期就報我以喜悅茂盛之姿，我抵不住內心的愜意，叫小孩子趕緊來看，也傳上去臉書分享。--那是生平第一次親手植栽，彷彿孩提的自己，為此而沾沾自喜。
同事說我「變本加厲」，一口氣到種籽行買了各樣式的菜苗、種子， 每天下班就去菜園巡巡；我分派了幾位小幫手，負責抓菜、噴辣椒水、澆水、灑有機肥，慢慢的，也兩個月過去了，能收成的，大概是青江菜、羅蔓、大陸妹、 空心菜；當然，還有欣羨於隔壁菜園的小蕃茄、蘆筍、青蔥、韭菜。
你和我一樣興奮，其實孩子們也是。他們比我更熟了，家裡一半以上是務農的，整個社區就被綠意簇擁著，誰能不熟悉嗎？反倒在大自然中，我們角色易位，他們成了我的老師，我默默地當一 位學生，洗耳恭聽。
你和孩子們總是善良，說我第一次這麼種菜，就有收穫，真是厲害；我也不懂，就是鬆土、拔根、攪和、澆水、施肥、播種…，沒什麼精湛的技巧，不過就看看它，陪它說話、謝謝它帶給我美好的鄉野教書回憶。
我慢慢體會到，在我的職場裡，其實就像一畝畝的菜園一樣，多看看孩子的亮點，多與孩子一同傾聽、分享，給孩子陽光般的溫暖與關愛 ，不就能看著他們幸福長大了嗎？
一隻小小的菜蟲突然竄在我們面前，你帥氣地把牠扔到田邊夕陽那頭 ，我們都笑了…。
田間紀事／南方客
- 2019-02-28
